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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一


  陶正直迅即恢復平常神態,不再是那種可憐兮兮無路可走的樣子。他笑道:「劉雙痕,我跟你打賭,這些女人們沒有一個上過菜市場。你敢不敢賭?」

  「我不敢,她們如果上過菜市場,當然懂得怎樣爭斤論兩地討價還價,也懂得裝出並不想買的姿態。但事至如今好像已沒有甚麼好說的了,你不妨把條件說出來,如果你有的話。」

  「你的確很聰明,我沒有條件可說。」

  李政娘子雖然心裏還塞滿濃濃歉意,但仍然忍不住問道:「劉公子,他是甚麼意思?難道他非殺死我那當家的不可?」

  「不,你放一百個心,他絕對不想殺害李政。」劉雙痕說:「因為我們完全沒有談判條件,所以他懶得多講,他反正勝券在握,大可以捉弄我們一下。」

  「你確實是聰明人。」陶正直又讚他一次:「本來你們還有少許談判資格,因為你和崔家姊妹大可以不管李政死活跟我一決死戰。我當然不想發生刀來劍往這類危險的事,所以我或許會軟化一些。換言之,你們越不在乎李政安危生死,我就越會讓步。可惜那些女人掀了你的底牌,哈……哈……」

  李政娘子崔家姊妹被他這番話刺激得痛苦不堪。另一方面,由於直到現在還弄不清楚這兩個男人究竟有何意圖?為何都沒有觸及問題核心?為何全無具體意見提出?所以她們又復為之煩惱頭痛之極。

  她們過後也許不再記得現在對「男性」佩服之情,但此時她們卻的確感到「男性」當真是高一等的生物,她們也強烈感到「女性」好像不大適宜這種充滿險惡風波生涯,她們似乎更適宜於平穩安定的生活。至於日後她們肯不肯讓自己歸於平淡?讓自己回到廚房?誰也不得而知。只因人生是如此變幻無常,命運是如此離奇莫測,明天的事誰知道呢?

  陶正直又仰天長笑數聲,說道:「我要走了,你有何打算?是情詞懇切地挽留我?抑是企圖使用武力?不過據我看法,你可能恭送我揚長而去,對不對?」

  劉雙痕立即道:「對,因為我們認為趕快施救李政,比找你麻煩重要。」

  陶正直笑容未歛,施施然向廳門行去。他只走出三步,李政娘子已如一縷輕烟飛過去落在牆角李政身前。

  陶正直冷冷聲音恰好「鑽」入她耳朵,由於他的話聲堅凝強勁有如錐子一般,所以別人就算不想聽亦辦不到。那股鑽入眾人耳中的聲音說:「李政可以不死,假如你們小心一點的話。」

  李政娘子登時有如泥雕木塑動也不敢動。

  劉雙痕大聲道:「外面大牧場的朋友們,別攔阻陶正直。」

  五把拽滿勁弦搭著硬箭的強弓有四把立刻垂下,但其中之一已經出手。

  弦聲一響,前後兩支長箭挾著勁烈破空聲已射到陶正直咽喉和小腹兩處要害。弓弦聲其實一共兩響,只因發箭者連珠手法已臻精妙之境,快得間不容髮,所以聽起來好像只有一響。

  陶正直右手按劍沒有任何動作,只用左手揮拂一下,表情和手勢都顯示出漫不在意的味道,就像我們隨手趕開討厭的蒼蠅一樣。

  但如果我們用趕蒼蠅的手勢,對付兩支急勁長箭,後果自是不問可知。所以那兩支勁疾長箭忽然變成樹枝一樣掉落地上之時,大牧場其餘的鐵騎們(也是箭道高手)登時明白何以劉雙痕不讓他們出手之故了。

  發箭的那個鐵騎姓杭名吉,此人性情暴烈武功高強,現在也只有他不管劉雙痕的暗示,兀自發難撲截。這杭吉肩寬膀粗,身材甚是高大。他宛如巨鷹般由屋頂衝瀉落地之時,強壯的身形帶出勁急風聲。

  陶正直感到好像被一堵石牆擋住去路,所以沒有法子不停住腳步,面上微露訝色,大概是奇怪何以還有人膽敢攔阻?不過他第一眼瞧的不是杭吉面孔,而是杭吉握刀的手,第二眼才看他的人。

  杭吉瞋目厲聲喝道:「老子姓杭名吉,小兔崽子好好記住,可別忘了。」

  陶正直訝道:「你是甚麼意思?我為何要記住你?你以為你自己是誰?」

  「我是你老子。」杭吉跟著還罵了一句三字經,接著道:「老子是怕你見到閻王爺,竟說不出斬下你狗頭的人是誰。」

  「啊,原來如此,謝謝你的好意。」陶正直話聲表情連一絲火氣都沒有。

  劉雙痕聲音傳出廳外:「杭大哥,別攔住陶兄去路,咱們還有要緊事商量。」

  但杭吉恍如不聞,明晃晃大刀斜斜豎起。他這姿勢的意圖是如此明顯,就算不懂武功叫不出招式名稱的人,也敢擔保杭吉已經決心要出刀砍劈陶正直。

  剎那間四下忽然靜寂得連繡花針掉落地上也聽得見,這是因為杭吉既已決意拚命,便絕對不可再跟他說話,也不可以再勸他,以免他心神分散反而慘死。

  杭吉拚命之心顯然誰也不能挽回,因為他更不打話,手起刀落,那把寒光耀眼大刀勁斬陶正直頸子,看來他的確一心一意想斬下陶正直的腦袋。

  大牧場餘下四鐵騎本來都居高臨下,這時個個迅即彎弓搭箭準備幫助杭吉。他們人人身經百戰,自是深知雖然單憑幾把強弓奈何不了陶正直,但用來擾亂牽制他卻極有效的道理。

  杭吉第一刀沒有斬下陶正直腦袋,但並不氣餒失望,假如陶正直的頭是這麼容易斬下來的,他老早就活不到現在了。

  杭吉自是明白此理,所以他毫不停滯緊接著連發三招,登時但見刀光盤繞漫天匝地,只瞧得劉雙痕等人個個心馳神醉目瞪口呆。原來杭吉這三招有剛有柔,有慢有快,每一招都是六刀,三招一共十八刀殺將過去,刀光殺氣森厲嚴密,大有一代名家氣勢。

  這是劉雙痕為之目瞪口呆之故,誰想得到在大牧場鐵騎中竟然潛隱得有這等特級刀法大家呢?

  劉雙痕只不過驚訝而已,但陶正直卻是既訝又駭,額上冷汗如液滲出。

  在那每一閃都能喪命之刀光捲裹中,陶正直的劍不但也已出鞘,而且也使出一路極之嚴密又極之悅目好看的劍法。他每一劍都嬌柔如風中垂柳,纏綿如春蠶吐絲,再配上一路奇異步法,居然好像被剛猛雄威大刀的風力所捲起的飛絮游絲一般飄飄後退。

  就在此時劉雙痕的心忽然一緊,同時禁不住嘆口氣,嘆氣聲相當響亮,所以崔家姊妹馬玉儀李政娘子等人都聽見了!

  雖然這些美麗的女人及少女們一時還不明白劉雙痕何故嘆氣,但轉眼間事實已經將答案告訴她們。

  原來杭吉一十八刀將陶正直殺得一身冷汗,連退七尺之後,刀勢忽然微滯。雖然他接著仍然極之兇猛迅劈疾攻,但正如寫字一樣,敗筆就是敗筆,不論你怎樣努力彌補都不行。何況陶正直絕對不會給他時間,不會給他機會補救。

  杭吉只不過盡力彌補,極迅猛地劈出三刀,第四刀就砍在陶正直劍身上。他刀勢雖猛雖勁,卻只發出「叮」一聲微響,並且發覺好像劈在又稠又黏的膠漿中,既不受力又抽不回大刀,那種滋味實在難受極了。

  不過他其實也沒有難過很久,只因陶正直左手已經快得幾乎看不見地在他胸口印了一下,而杭吉便已馬上全身麻木,神智也忽然失去,變成跟枯木腐草同一類的東西。枯木腐草亦即是生物的屍體,總之就是失去生命斷絕了生機的意思。

  陶正直提腳跨過杭吉屍體時,連望都不望屍體一眼,好像那只是一堆磚頭泥土之類的東西,並不是一個活生生的剛剛被他殺死的人。

  不過他腳步還是停下來,因為劉雙痕提高聲音地問話送入他耳中。劉雙痕問道:「陶正直,你何以一出手就用武當太極劍為主,以湘水劍派春蠶七縛為輔,以對抗杭大哥的『怒刀』?你好像預先知道他的刀法路數,因此能夠使出最恰當劍法應付。你怎能預先知道的?」

  大牧場四鐵騎居高臨下的弓箭已經沒有擾亂機會,所以都垂下了。他們會不會一齊撲攻陶正直現在尚未可知,但劉雙痕涉及上乘隱秘武功的問話,卻足以使任何練過武功,具有相當成就的人為之聳耳聆聽。大概這就是劉雙痕發問的用意吧?

  陶正直只停下腳步,卻沒有回頭,應道:「我第一眼看杭吉的手,從他手腕以及握刀的指法就知道應該怎樣應付了。不過老實說,這一門觀測武功的學問我遠遠比不上沈神通,假如你還有疑問,將來不妨向他請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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