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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九


  財富、權勢及美色等等,世上之人大概很少會不喜歡不貪求的,所以更不要說到會討厭了。況且這些東西本身並非罪惡,因此即使從道德觀點(乃至玄學)來看,有財有勢也決不是罪惡。

  那麼尹不老能使人暴富等等有何不妥?如果這些都不算福,甚麼東西才是「福」?

  尹不老只是冷笑,如今顯然輪到他認為龍門三子太蠢太膚淺而不值得回答了。

  「我絕對沒有認為那些東西都是不好的意思,不過這只是世俗人的觀念。通常來說他們都很少深入觀察思考,但你和我卻不同了,至少我知道同時也可以保證,任何人若是奉你之教信你之道,獲得你用法術幫助,則不論他暴富也好有權勢也好,卻一定跟著有災禍。」

  尹不老的冷笑消失。如果別人這樣講,他還可以否認可以駁斥,可是既然彼此都是大行家,便無須故作姿態。

  「儒家也主張君子愛人以德。德就是福的種子,你可以用一顆桃核種出桃樹,或者不像桃樹的樹,但你決不能用一顆石卵種出任何東西。」他譬喻得非常明白,那尹不老予人之福其實就是石卵而已。

  沖虛子道理上(稱為境界上更恰切)雖然已佔上風,但面色反而出現凝重神情。

  「尹不老,以我觀察所得,你不但『玄龜藏形』遁法已達精妙之境,便門前這三道禁制也顯出你『九邪神咒』已修煉成功。你應已可橫行天下,已可隨心所欲荼毒生靈。我早先的確毫無取勝把握,所以我龍門三子不敢不擺出『小光明法壇』先行護身保命,才談得到第二步蕩妖辟魔。」

  原來他們三個人組成一個長鋼釘也似的陣勢,竟是玄門著名無上秘密大法十二壇圖之一。用我們普通人也懂得的話解釋,就等如十二種建築物,由於形式、地點、大小、高矮、間隔以及建築材料等不同變化,因而各有特點,各具不同力量。

  例如他們現在擺下的「小光明法壇」乃是水泥鋼筋的小型堡壘,敵人槍炮便失去威力。而在堡壘裏的守衛仍然可以看得見敵人,可以攻擊迫近的敵人。但如果敵人用的是核子武器就不能抵禦,除非把堡壘建造在地底或山腹深處,不過這一來卻也不能攻擊迫近的敵人了。

  由於每種條件的變化而產生不同的效果,這是人人都可以理解的,問題只在於怎樣才能具備那些條件而已。

  尹不老皺眉道:「你一定不是特意捧我。你究竟想說甚麼?」

  「對,我並非特意捧你,但目下情勢已經明顯得有如白紙黑字,那就是你一切邪毒法術都不能對我們施展。如果回顧檢討一下,你將會發現完全是由於你現出身形,然後又跟我講了一大堆話之故。當然你如今後悔已遲,所以你雖然心中明白,也已無可奈何。我很想知道你何以忽然變成一隻飛蛾,撲向那焚身有餘的火焰?你何以會自取滅亡?」

  沖虛子提出這種問題好像很幼稚荒謬,但尹不老居然肯回答似乎更荒謬難解了。他說:「我猜可能是第一次大劫臨頭,你的意見呢?」

  「非常可能。據我所知,九邪神咒若是煉得成功,修道人最怕的三次大劫就次第臨頭。在大劫方面,不論正邪都是一樣的。」

  沖虛子一面說一面仰首回望。他大概沒有講錯,因為天色已經晴朗,顯然尹不老妖法邪術消失靈效和威力。

  「唉,大劫固然遲早會降臨,但如果我不是迷戀呂素情的美色,我就不會碰上你們了。又如果日後碰到的是別的敵人,我可能比較容易逃過大劫。」

  龍門三子同不同意尹不老的意見已經沒有機會回答,而且也變得不重要了。因為尹不老突然以神速似電的動作向沖虛子攻出三劍。

  尹不老當時右手拔出掛在左邊的銀鞘窄劍,左手也已同時取下右邊腰間的硃紅葫蘆托在掌中,加上攻出的三劍,這一切動作總共花費不了眨眼工夫。以飆風閃電來形容他的快速實在一點都不過火。

  此人武功之強劍術之精當真出人意料之外,尚幸沖虛子不在這些人之列,因為十年前已經見過面也較量過,而用性命換回的經驗誰也不大容易忘記。故此沖虛子劍光如牆,及時擋住尹不老那兇毒神速的三劍,也就不足為異了。

  尹不老的窄窄利劍緊接著又是三招,第一招「輕帆急槳」,第二招「墜雨穿雲」,第三招「飛雷旋花」。每一招劍裏藏劍至少有五著變化,又都是極迅快極猛急手法,一共十五劍撒雨潑水般攻出,硬是把沖虛子迫退了四步。

  不過沖虛子松紋古劍的招式雖然平實不露鋒芒,卻又顯而易見好像可以剋制尹不老那種迅急詭毒的劍法。

  事實上亦確是如此,沖虛子表面上雖被迫退,但他退便等於華陽子一真子兩人「進」。只見沖虛子身後兩道劍光精芒暴射,包抄疾攻尹不老。

  又見沖虛子雙目圓睜還緊咬牙關,覷準那一閃即逝的絲毫空隙忽然反攻一招,但這一招卻相當古怪,竟是捨下長劍不用而用腳,而且竟又不是攻擊對方要害僅只踢他左手。

  尹不老一心難以三用,只來得及應付雙翼齊飛能夠致命的劍招,卻躲不過沖虛子無關痛癢那一腳。

  當時尹不老只感到左掌掌背微微一震,輕輕柔柔有如被女孩子纖手摸一下而已,但掌心托住的硃紅色葫蘆,卻被一股透過他手掌的內力彈起,呼一聲飛上半天高,並且遙落遠處。

  尹不老根本無法抽空抽身顧及那個葫蘆,因為雖然華陽子一真子雙劍落空便立即飄然飛開老遠,可是沖虛子古劍映出光華如練迎頭削落,森寒劍氣宛如勁冽天風使人透不過氣來。尹不老心中只好叫一聲「罷了」,再望也不望那葫蘆一眼。

  他望也沒有用處,只怕反而有害──如果那硃紅葫蘆很重要的話。

  一真子已經飛落葫蘆旁邊,用一個黑色的布囊套住葫蘆才拿起來,順便收緊囊口的小繩,密密實實地「悶」住了這個葫蘆。

  尹不老全心全意馭劍疾攻,也只不過刺削了七八劍,便自陰風陣陣刺骨,還有啾啾唧唧淒厲可怕鬼哭異聲。刺骨陰風足以使人體力減弱衰竭,鬼哭異聲則能夠擾亂敵方心靈神智。但這兩者卻只不過是輔佐而已,真正威力仍然是精妙劍法以及深厚功力。

  遠在十年前沖虛子已經見識過領教過這位長春門掌教尹不老的可怕劍術,以及這一把邪教異寶「銷寒劍」的邪惡威力。如今回想起來──如果他還有時間回想的話──便不能不慶幸十年前的尹不老,並不是現在的尹不老。因為假如十年前尹不老已具有今日的功力(單指武功而言),大概那時沖虛子不但完全沒有取勝希望,甚至很可能已經是一具屍體。而經過悠悠十載之久,恐怕也已變成一堆白骨。

  沖虛子的確沒有時間回想當年之事,這意思也等如說他沒有時間回想十年來作更上一屋樓的種種修煉。

  他耳中已聽到一陣鳥啼聲,這是龍門派一種特殊的通訊法門。一真子告訴他說已經完成任務。一真子就是用黑布袋使那個硃紅葫蘆變成悶葫蘆的人。

  沖虛子隨著那鳥啼聲如響斯應飛退八尺,松紋古劍當胸豎舉,擺出一個架式。

  尹不老的劍有如風馳追到,但忽又有如電掣退了幾步,持劍屹立。這一去一來發劍收劍既神速又俐落。

  他雖是凝身屹立,僅僅隼視對方而沒有發招吐劍,可這那陣陣陰風以及啾瞅鬼哭依然如故,並沒有停止消失。

  不過現在卻好像使人不那麼受擾難過,緣故自然是來自沖虛子,說得確切一點應該是他的劍式。

  沖虛子擺出的劍式既不古怪也不奇特,不過任何人看了都會覺得極之順眼舒服,尤其是在陰風鬼哭中更是如此。由此可知他們劍術的路子(包含精神及物質)都各有境界,又因不同境界而產生不同功效妙用和結果。

  甚至連尹不老也強烈感到自己很偏激,因為他代表的是宇宙間極之可怕的一種形態──毀滅。

  「毀滅」當然極之可怕,不必細表。如果毀滅也有神祇,那麼這位毀滅之神覺得最頭痛的敵人大概要以「和諧之神」為第一了。而和諧卻往往存在於最平凡事物中,或者最不受注意的角落。即使和諧出現於眼前,你也往往很容易忽略過去。

  有心人一定可以馬上看出非常重要的一點,那就是「和諧」雖然是秩序、美、和平、恰到好處等等意思,但卻只對一樣東西──毀滅,會有主動的壓迫的甚至攻擊的力量。

  因此沖虛子連人帶劍忽然幻化為好像大片烟花繽紛的劍網,並且罩住尹不老,而尹不老卻也忽然變成了沒有反應的木人。這些情況至少在華陽子一真子眼中,便覺得是十分順理成章十分自然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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