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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七


  徐奔深深嘆口氣,又深深凝視了這美艷尤物好幾眼,才道:「其實我心裏也有點不捨得,不過你卻是最好的禮物,如果我要他們幫我報仇的話。」

  「你到底想報甚麼仇?」

  「呂驚鴻!」徐奔坦率說出,聲音表情堅決異常:「凌波仙子呂驚鴻死了,主使謀害她的兇手豈能讓他逍遙世上?」

  現在連馬玉儀也有點迷迷糊糊不大明白了,因為假如主使謀殺呂驚鴻的人正是這個呂夫人,則那些人怎樣代徐奔報復呢?假使依約殺死呂夫人,則這件禮物就不成為其禮物,而變成毫無價值的死屍。如果不依約履行,那種人恐怕也決不肯失信違諾吧?這豈不是故意給人家一個難題?徐奔為何不乾脆出手殺死呂夫人?為何要大兜圈子弄這麼一個難題?

  不過馬玉儀還忍得住不發一言。呂夫人看來也好像給弄糊塗了,卻忍不住問道:「你想殺死害死呂驚鴻的人?」

  「我難道不應該這樣做?你是不是有反對意思?」

  「沒有。只不過以我所知,好像主謀者是金算盤。你大可親自去找他查問個水落石出。如果是他,你還可以親手殺死他,豈不甚妙?」

  「不妙,一點兒都不妙。我也不怕坦白承認,我不一定鬥得過金算盤,所以我讓別人去調查,讓別人解決這個問題。而最重要的是如果我不把你送給那些人,我拿你怎麼辦?放了不行,不放也不行。總之我的結論是將你當作一件東西──很名貴的東西,然後交換我想達到的目的。」

  「你究竟想把我送給甚麼人?」

  徐奔微微而笑,但這個笑容在馬玉儀眼中,卻顯然含有殘忍、得意甚至有點邪惡意味。

  他回答的話果然也證實了她的看法:「在東海還有幾個人,算是一個小集團也可以,算是一個秘密門派亦可,總之他們武功相當詭異高明,任何一個都不會比黑夜神社一流殺手遜色。他們雖然有些行為使人覺得不對勁,可是他們調查秘密以及殺人的功夫都非常有效率,八年來也極有信用,所以我對他們很有信心。」

  「他們究竟是誰?」呂夫人明知「那些人」必定屬於以殺人為職業的秘密團體,但仍然忍不住追問下去。

  呂夫人並不是對江湖上各種事情都陌生,相反的她所知道的可能比很多武林名家都多,正因如此,她才從芳心深處泛起難以形容的凜駭。她現在只希望徐奔所講的對象,並不是使她惕凜驚懼的那些人。

  徐奔聲音態度越來越安詳──他當然可以如此,反正並不是他被人送給「那些人」──而又瀟灑:「我會告訴你的。因為我希望你先得到一點資料,於是你應付他們之時就比較有利了。」

  但見呂夫人面色忽然變青,身子微微顫抖。本來她身上任何部位顫動,都有銷魂蝕骨之魅力。但現在這種顫抖卻大大不然,甚至還呈現反效果,使人覺得她的魅力、她的美艷大為減弱。

  主要原因自是她已經知道徐奔要把她交給甚麼人,同時又知道一旦落在「那些人」手中,日子必定很不好過,故此她才會驚懼得連顛倒眾生的魅力都消失了。

  徐奔又道:「你何必這麼害怕?『東海四賢』聽說都是非常懂得憐香惜玉的人。我最耽心的是將來東海四賢在你狐媚魅力下軟化,反轉過來對付我,那我就好像周瑜一樣賠了夫人又折兵了。」

  馬玉儀總算知道所謂那些人就是「東海四賢」,聽那外號似乎並不駭人,所以她很直覺地想到,莫非東海四賢都是沒有性慾的男人?莫非他們向來對待女人很兇惡很刻薄?故此呂夫人一想到是這些人便駭成這樣子?

  關於這一點她還不怎樣關心,那東海四賢對女人仇視也好,會憐香惜玉也好,那只是呂夫人將要遭遇的命運而已。他所關心的是假如東海四賢接受了呂夫人這件禮物──可能徐奔暗地另外還要付很多銀子──一旦查明主使謀害凌波仙子呂驚鴻之竟是呂夫人,那東海四賢會怎樣處理這位呂夫人?呂夫人何以好像聽見要下地獄那麼駭怕?

  ***

  松紋劍厚而寬的劍身沒有眩目的精芒,這是因為這種形式古樸好像有點笨拙的古劍,通常都是玄門羽士佩用。出家人在各方面都盡力避免炫耀避免招搖,何況這等殺生利器自是越使人不注意就越好。

  劍尖由於下垂關係,所以劍身沾染的鮮血凝集尖端,到了相當體積便滴落黃土地面。本來很刺眼的鮮紅熱血,一旦滴落黃黃泥土中,立刻失去顏色甚至沒有了痕跡。

  持劍者是個道人,他身邊還有兩個裝束都極相似的道人。至於躺在八尺外的兩個人,雖然也是道裝,但一望而知絕非和這三名道人是同一門派的,因為這三個屹立如古松如孤鶴的道人,一派樸素蕭散風度,連衣服質料都是又粗又褪色的灰布。但那兩個躺著不動的道者,身上衣袍都是閃閃有光的名貴綢緞,風味大是不同。

  常識告訴我們,大凡穿著樸素丰神蕭散的道人,多半是正派的,反之大概屬於邪門外道的多。假如邪門外道之士也像正派道人那麼謙沖刻苦,則他們何須為非作歹以謀取名利?假如他們肯粗衣糲食謹守清規,當然怎樣也輪不到是「邪門外道」了。

  這三個粗布灰袍的中年道人並非聚攏一起,而是一前兩後,擺成一個三角形。持劍那個方面大耳三綹黑鬚的道人便是這個三角形的尖端。

  他們面對著一幢低矮殘舊,用磚木建造的小屋。由於小屋是座落於一些宅院後面曠地邊緣,故此不難猜出那是某座宅院後門外的附屬建築物,大概是用來堆放一些無用雜物,又或者是巡夜更夫有時躲風避寒所在。

  木屋的薄門仍然掩著,既無人出來,也沒有聲音。但三名道人卻以鋼釘一樣的長三角陣勢對準木屋,看樣子似乎隨時會「釘」入小屋內。

  黃土曠地不算大,到處都有垃圾,也隱隱約約浮動那種不清潔的氣味。這種荒廢無人管理的曠地在中國任何城市鄉鎮都有,還似乎比任何國家都多。

  可能是中午吃飯時候,所以沒有孩童玩耍,甚至連一隻狗影也沒有,所以這三位道人不論擺出甚麼陣式,也不論他們使出甚麼姿勢,都不至於有人驚駭怪叫。其實地上那兩具道裝屍體,若是有人看見,一定比看見三名道士古怪情況駭怪十倍都不止。

  太陽已經躲起來,天色因此灰灰黯黯,在寒冷的北方這種天色甚是平常,任何人決不會注意。但作為「釘尖」的那個道人忽然抬頭向天空望了兩眼,微笑拂鬚,然後用鸞鳳般清亮聲音道:「十年時光不可以說很短,但也不算太長,所以我希望你還記得我的容貌。雖然衣飾不同,但認得出認不出一個人,有時不能靠衣飾的。你說是也不是?」

  他面向小屋說話,顯然對象是躲在小屋裏。不過小屋裏面既沒有聲息傳出,而外表又決不像有人居住的,所以這個道人憑甚麼認為屋內有人?這倒是很耐人尋味的事。

  道人左手摸鬚,右手卻把松紋古劍抖幾下,好像想把劍上的鮮血盡快抖掉,但也好像提醒對方別忘記他手中這把劍是會殺的人──假如屋內真有人窺望出來的話。

  天色不但越來越陰晦,連寒風也強勁些和寒冷些。

  「這就是你的回答麼?」那道人徐徐問:「天地晦冥,陰風刺骨……噢,我忘了下面還有幾句是怎麼說的了。老實說包括你『長春門』在內這一類教派,總是喜歡弄些非謠非偈的句子,別人記不得那麼多實在是合情合理並不失禮的事。」

  他後面左邊的道人忽然接聲說道:「我卻記得底下好像是『鬼哭千里,魂銷魄失』……」

  「釘尖」那道人頷首道:「對,我也記得了。全文是『天地晦冥,陰風刺骨,鬼哭千里,魂銷魄失。三界幽淪,唯我春色。』尹不老,是不是這樣?」

  小屋終於傳出話聲,但尖銳而又含混,使人不能不凝神側耳聆聽才聽得清楚。「不錯,本門的讖訣沒有改變,但我尹不老卻已經不是十年前的尹不老了。」

  「那麼你現在是誰?」

  「你們也不是十年前的龍門三子。我有沒有講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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