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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〇


  軒堂內地方極之寬敞,即使有數十人躥躍廝殺也不會阻手阻腳。故此沈神通和岩島健兩人往當中一站,人人皆知決戰必將展開,但誰也不擔心地方不夠施展的問題。

  所有的人都躲在矮矮屏風後,每人有一扇,所以毫不擠迫。他們站著時頭面可以超過屏風,但如果有暗器或兵刃襲到,每個人只要縮矮一點就絕對安全了。雖然暗器或兵刃速度必定很快,可是如果連縮一下頭的本事都沒有,那就根本不會有資格進入「流韻軒」之內。

  岩島健面上沒有絲毫表情。他屈曲雙膝跪坐地上,將刀匣放在面前,然後除掉身上的黑色長袍。他所有的動作都很有板眼節奏,既不太快亦不太慢,任何人不但由此都感覺得出他極之自尊自信,同時也隱隱感到他這些動作絕對不會沒有意義。

  然後,岩島健穩而慢地抽開刀匣木蓋,雙手捧出一把連鞘長刀。這把刀看來很古樸,卻又因為刀鞘上鑲嵌的金剛鑽和各種寶石而華麗貴重。

  「沈樣,這就是『悲魔之刀』了!」

  有些人現在忽然明白岩島健為何花了不少時間於脫衣取刀等動作上面?敢情在一板一眼很有節奏動作中,已經隱隱出現海嘯天崩似的強大無形壓力。

  沈神通屹立如山,眼光銳如鷹隼,但答話聲音卻沒有一絲火氣霸氣:「我知道。我不知道的只是這口悲魔之刀有何好處?要落在甚麼人手中才有好處?」

  莫看只是短短幾句話,但這話既是從沈神通口中說出,便大大不同凡響。試想如果你不知道「悲魔之刀」的妙用好處,如果你不知道應該由何種人使用才發揮得出威力,則這把刀跟最普通平凡的刀有何分別?

  岩島健可能答得出也可能答不出。他當下只以雙手按膝,深深躬身:「沈樣,希望事實能答覆你,但卻恐怕那時你知不知道都沒有分別了!」

  岩島健身上所穿的緊身短衣完全是中土式樣。他徐徐起身(刀仍然在地上),解開腰帶,披敞衣襟,於是人人都看見他衣服裏面有一件皮背心,前面密密麻麻綴著許多小裝飾。

  當然任何人都知道那些東西絕對不是裝飾,至少其中有三種每個人都看得很清楚:一種是又短又薄的小刀,由頭到尾只不過三寸長;有一種極像是輪船上的舵盤,但本應是圓鈍舵柄現在卻變成尖刀,當然體積也比舵盤小了不知多少倍,這種暗器在東瀛稱之為飛鏢,卻和中土的完全不同;第三種則是兩枚銀光燦爛的流星鎚,每一枚只有寸半直徑,鏈子極幼細,分掛兩襟下端。

  除此之外,襟上有很多口袋鼓突起來,但由於看不見,所以誰也猜不出岩島健還有些甚麼希奇古怪物事。

  人人都非常注意觀察岩島健身上那些零碎奇怪卻又顯然十分危險的東西,只有陶正直卻一直計算雙方的距離以及重心位置。

  假如我是沈神通。陶正直腦子飛快轉念尋思,由於勝敗存亡最重要關鍵就是悲魔之刀,所以我一定全力想法子先奪得此刀。但為何岩島健將寶刀放在地上?他一點不擔心沈神通會突然出手奪走?

  不過看來岩島健和寶刀之間的距離比沈神通有利,而且他身體重心起碼比沈神通低三寸,所以他變換任何姿勢都一定比沈神通快一倍。如果我是沈神通,我怎麼辦?

  事實上他一時真想不出怎樣做方是萬全之策,可是他馬上就在心中大笑數聲。哈,哈,我既然不是沈神通,所以根本不必傷這個腦筋。而且由於我是陶正直,所以我有我的方法我的手段,這些方法手段換了沈神通就不容易施展了……

  但沈神通施展的手法大概陶正直也不容易使得出。

  沈神通笑容一直保持瀟灑斯文。他說:「岩島先生,請先拿起寶刀。」

  岩島健默默蹲低一點取刀在手,然後站直。如果他把寶刀放在地上是一個陷阱,顯然這個陷阱已經失效。

  他又默然向沈神通彎腰鞠了一躬,誰也不知道岩島健的鞠躬是甚麼意思,但反正東瀛武士甚至普通人都極之多禮,鞠躬根本就是家常便飯,故此誰也不加以深究。

  「在中土的武林同道,」沈神通說:「一定不會先把自己的暗器亮出來,因為我們認為暗器就是暗器,雖然事先亮一下相,但仍然是暗器而不會變成明器。」

  岩島健用純正的北方話說:「我們那邊也不是人人都會把暗器亮出來的。」

  沈神通道:「但不管我贊成與否,我仍然是很欣賞你的風度。」

  他後退兩步,使雙方距離更遠一點。因而現在只有岩島健可用種種暗器遠攻,而沈神通卻無法施以任何突襲。看來這才是表示有實質內容的風度和敬意的方式。如果只是虛情假意做作一番,那算甚麼真正風度?

  不過兵不厭詐。這句話也沒有錯,沈神通似乎也並不是特意表演風度。只聽他大聲道:「紅兒,拿酒來。」

  躲在一扇屏風後面的李紅兒應聲而出。她居然托著一個銀盤,盤中有一個銀壺,兩隻銀盃。

  她一直走到兩個男人之間,神色很冷靜,斟酒時那隻手雖然藏在袖內,但顯然十二分穩定。這意思是說她毫不情虛心怯。

  銀盃並不大,但酒香濃冽撲鼻,酒香中雜有些許藥香,使人一嗅而知那一定是據說能使女人嬌艷男人強壯的著名天津五加皮美酒。

  不過目前似乎沒有一個人勻得出工夫去考究酒的好壞,人人大概都禁不住泛起滿腔的訝疑。他們訝疑的是:沈神通忽然命侍婢捧酒出來,而酒壺酒盃以及香冽美酒都是事先準備好的,那麼這杯酒會不會有古怪?如果有的話,是甚麼古怪?以沈神通的身份名望,當然決不至於弄一盃毒酒暗算對方。但如果不是下毒,那盃酒有何作用?若能令人一盃即醉自然也可以算是用毒了。

  岩島健心中霎時掠過正正反反的猜測達數十次之多,可是結果連稍為肯定一點的答案都沒有。換言之,沈神通這一盃酒會不會有古怪?若果有古怪,是甚麼古怪?岩島健簡直摸不出半點頭緒,所以他額上忽然出現好幾點汗珠便不足為奇了。

  據說智力越高的人,往往比別人多了很多痛苦。現在看看岩島健的例子似乎有點道理,因為換了一個傻愣勇猛之人,他最了不起的辦法大概就是跟對方換一杯酒喝,而最乾脆辦法就是根本不喝。他若是不喝,那怕你的酒有千般妙用也就等如沒有了。

  卻見人影閃動,原來有兩個人從屏風後走出來。一個是黑衣佩劍中年大漢,粗厚巨大手掌中提著一支有一丈左右長度的鐵矛。

  這個人從未現過身未露過面,大概早已隱藏在軒內。他無疑是黑夜神社之人,也一定是高手,故此他預早隱藏此地的用心自是不問可知,因此劉雙痕發出不滿哼哈聲。陶正直一看劉雙痕大是憤慨,便立刻也呸一聲表示他他強烈憤懣意思。

  另一個人卻是如花似玉的崔家雙姝之一。她和那提矛黑衣人差不多同時走近沈神通和岩島健他們,但她卻忽然加快腳步走到李紅兒旁邊,右手很自然地搭住李紅兒肩膀,清麗明艷的臉龐綻出燦爛奪目笑容,柔軟清脆口音也使人無法遺漏任何一個字:「紅兒,我來幫你,別害怕。」

  李紅兒訝道:「我可沒有害怕呀。」

  崔家美女(因為誰也分不出她是憐花或憐月,故此只好含含混混稱之為崔家美女了)又笑一笑:「你好傻,如果人家不肯喝酒,而另外剛剛出來那一個傢伙又忽然拿長矛扎你,你怎麼辦?你能躲得過那傢伙的長矛麼?」

  李紅兒現在才真的很驚訝,道:「那傢伙會用長矛扎我?為甚麼?」

  提矛黑衣人一口北方話甚是純正,聲音威嚴有力。他說:「我不是傢伙,我是會津簡一。是黑夜神社的二當家。」

  崔家美女馬上笑著道歉一聲,接著又道:「我想請問一聲,貴國的武士是不是都像你們這麼神氣這麼威嚴的?」

  會津簡一立刻面色緩和了很多,點頭道:「大部份都是,因為我們那兒階級區分得很嚴格。武士是相當高的階級,而女人的地位卻很低賤,所以我們在女人面前,更要注意保持尊嚴。」

  崔家美女笑得很溫柔可愛:「你何必這樣謙虛呢?其實我們這兒,女人也不見得有地位,說不定比貴國還糟糕些。你當然也知道,中國男人愛娶幾個女人都成。而且女人還有很多很多拘束,許多事情不能做,許多地方不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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