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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九


  總之若是能夠使大牧場之人安然撤退,而又暫時帶走呂驚鴻的話,沈神通就等於拔了先籌,等於贏了第一局了。

  金算盤沉吟好一會,才道:「我沒有意見,如果呂夫人肯做人質,那就趕快走。」

  他不叫徐奔快點滾蛋已經算是很客氣了。事實上他已是被迫訂城下之盟,如果他不是以「傳話人」身份出現,他一定不肯接受這種屈辱條件。

  不過徐奔這方面其實也沒有佔到便宜。大牧場十二鐵騎如今只剩下七個,雖然得回十萬兩銀的賠償,但凌波仙子卻也變成行方不明的人了。

  徐奔心中再三計算過這筆賬。他本不肯接受,因為他的確不怎樣在乎自己的生死,可是為了六名手下著想,無論如何也只好含恨忍辱離開。

  「好,我們走。」

  氣氛登時完全鬆弛。徐奔望住沈神通又道:「沈神通,你我雖然不是朋友,但你卻是值得尊敬的人。」

  沈神通既謙虛又瀟灑地微笑擺:「如果我活得過今天,也許我有機會請你喝酒。」

  徐奔嘆口氣,但左手卻快如閃電橫伸抓住呂驚鴻右臂。他五指佈滿內力,重如山岳,堅如鋼鐵,呂驚鴻就算全身武功猶在,也一定掙脫不了,現在就更不必說了,所以她只好放軟身子,並且完全死掉溜入石屋內的心。

  徐奔雖然已掌握住人質,但仍然長長嘆口氣,話聲也黯然無力:「凌波仙子果然死了。」

  崔憐花(或者是崔憐月,誰也弄不清楚誰是花誰是月)高聲問道:「你怎麼知道?」

  這答案甚至連金算盤也想聽聽,所以應該沒有人出聲作梗才對,但偏偏有人插口:「廢話,都是廢話。」聲音居然很悅耳好聽,原來是呂驚鴻說的。

  「徐奔你到底走不走?」她又說:「其實你可以再留一陣,等看完沈神通岩島健這一場精采決戰再走也不遲。你想不想留下?」

  她的話馬上使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轉到沈神通岩島健的決戰上面,如果她用心果是如此,則顯然非常成功,因為不但徐奔,連沈神通也立刻露出沉吟忖想的神情。

  呂驚鴻身子微微顫抖,她乃是由於恐懼而顫抖,因為她忽然極之清楚的感到自己竟然站在生與死的界線上。她從來沒有這種經驗,但使得別人站在生與死關頭之間,看人家驚悚汗下股搖身顫的事卻常常有之。

  如果他知道凌波仙子才是真正的呂驚鴻的話,我自然馬上會死無葬身之地。她目光射向金算盤,她心中所想的「他」也就是金算盤。

  天啊,呂驚鴻雖然已死,但我現在才知道殺不死她,因為她仍然活在這些男人心中。但如果是我死了,我會不會還活在他們心中?到底還有沒有男人像想念呂驚鴻一樣想念我呂素情呢?

  本書前文曾提起過,呂素情就是比呂驚鴻小好幾歲的妹妹。至於呂素情為何如此妒恨她姊姊?甚至設法加害了她?其中種種原因詳情此處暫時擱起不表。

  她身子繼續微顫,而思潮亦一直推捲沒有中斷。唉,她嘆息一聲,姊姊對我一向實在很好,但為何我還要搶她的男人?還要害死她?啊呀!莫非我投入小幻天家派得傳心法之後,卻反而變成瘋狂了?

  呂素情現在的確神智清醒,所以會想到自己從前可能是「瘋狂」。很可能這是因為身處生死關頭的強大刺激使然,我國自古也有迴光返照的說法,據說縱然是神智昏迷了許久的人,但瀕臨死亡的一剎那間,他會忽然恢復清明神智。又據說那是跨越生與死界限時,生命僅餘潛力完全發揮之故。

  不管理論上怎樣解釋,反正現在的呂素情神智非常清明,情緒極之正常,所以她相信自己以前那段時間一定是瘋了。然而在那些挽回不了的光陰裏,她一手做成的許許多多的錯誤和慘劇,也已像光陰一樣無法挽回!

  現在只要徐奔一說出他何以能肯定凌波仙子已死的緣故,金算盤也必定馬上知道凌波仙子其實就是他最深愛難忘的呂驚鴻,於是連金算盤也會搶著要親手殺死她。如果金算盤竟然不忍親自出手,但至少呂素情已經完全失去「人質」的份量。

  故此沈神通仰天長笑一聲,接著又朗聲說道:「徐奔兄,祝你一路順風,同時希望你們在路上會碰到龍門派的道爺仙,那樣你們就可以把呂夫人付託那些道仙帶回此地。」

  徐奔當然看得出沈神通很想他們快點離開的心情,所以他立刻答應,取過銀票便押著呂素情迅速離開。他確信這樣做絕對不會做錯,因為這其實是沈神通的意思。

  六匹鐵騎加上李政夫婦就是八個人,如今加上一個呂素情(她與徐奔合乘一騎)一共九個人。他們在颯颯秋風微暖秋陽之下,鐵騎發出響亮齊整聲音,徐徐經過同心樓。

  沈神通知道徐奔特意用這個方式向他道謝和告別。事實上這一別之後,由於世事波譎雲詭變幻無窮,所以彼此將會發生甚麼事?將會有何種結局?沒有人能預先知道!正因如此,徐奔才特地繞經同心樓,特地向沈神通告別。

  六匹精選鐵騎都曾受過嚴格特殊訓練,所以雖然騎乘的人有九個之多,可是每一匹駿馬依然矯健如故,步伐極之整齊,六匹馬成單行縱列式穩穩行過樓前。

  帶頭的當然是徐奔。他左手勾住呂素情,同時又以食中兩指夾住韁帶。當他經過沈神通前面,右手拔出長劍,斜斜直指天空。

  其他的騎士包括李政夫婦,都跟著一齊拔出刀劍,也都一式斜指天空。這麼多刀劍出鞘,但聲音卻只有鏘的一響。除了蹄聲和秋風颯然之聲以外,再沒有別的聲音了。

  長刀利劍的閃閃寒光,其實就是無限尊嚴和無限敬意。這些縱橫江湖馳騁天下的驍勇之士,一生之中(包括從前和以後)恐怕也很少機會用這種方式向一個人表示如此真摯尊敬。

  女孩子們的美麗眼睛都盈滿熱淚,但卻使她們看來更為美麗動人……

  ***

  最先進入流韻軒的是那頂軟轎。

  由於軟轎四面都幾乎密不通風,故此誰也不知道轎裏有沒有人?如果有的話,這人是誰?

  其後入軒的人一共有八個,那是主人金算盤,主角岩島健和沈神通,其後就是沈神通的侍婢李紅兒、春風花月樓的劉雙痕和崔氏姊妹。還有陶正直當然不會缺席,因為他不但是何同代表,深心中同時也熱切希望岩島健能夠一刀殺死沈神通。在陶正直想來,只要沈神通戰死,天下立刻太平無事。

  陶正直雖然在那破廟初遇沈神通時大大吃癟,但他那種惶恐畏懼態度其實有一半是裝出來的。這個人向來擅長以卑恭屈節姿態鬆懈敵人,然後等機會突然予以致命一擊。他對沈神通亦是用這種手段,所以事實上他對沈神通的戒懼並非十分厲害。

  然而剛才大牧場徐奔等人肅凜致敬的場面,別人都為之讚歎感動,只有他真真正正大驚失色,也感到奇寒徹骨。

  因為直到此時他才恍然大悟,原來徐奔能早一步知道凌波仙子遇害,而其後在惡劣情勢下還能取得銀子(十萬兩可不是小數目),掌握人質,帶著手下們安然離去,這一切功勞都歸於沈神通,因此徐奔才會向他致最真誠最崇高的敬禮。

  說來說去,根本這些場面完全已置於沈神通無形的控制之下。像沈神通這種敵人,你豈能不為之夜夜夢魘?豈能不為之全身冷汗?

  停在軒堂東邊角落那頂轎子之內,究竟是甚麼人?何以沈神通連一眼都不瞧?難道他已知道是甚麼人?但轎子裏到底是不是沈神通的愛妾馬玉儀呢?

  關於這個疑問,陶正直暫時只能悶在心中。而他現在最關心最希望的是:金算盤還沒有說出他就是何同代表之事。這樣沈神通便大概不會太注意他,更不會分心分力準備對付他。看來跟沈神通為敵,恐怕比惹上神探「中流砥柱」孟知秋還可怕,也許這就是長江後浪推前浪的真正意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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