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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三


  “鸡婆婆住处有无数药物,麻雀一定在她那里拿到药的。但我只不明白她为何要偷食这种叫做‘春满人间’的春药?”

  陶正直道:“你也不知道的话,我更不知道了。但无论如何先想法子解去药性为妙。”

  严温吃吃笑道:“这个不难,解药我有。”

  陶正直捏捏他下巴,好像捏的是个标致冶荡的大姑娘:“你坏死了,既然你有解药,你一定也有‘春满人间’。这种药还有解药我都要……”

  严温去拿了两瓶药丸给他,其中一种是绿色的,取了一颗塞入麻雀口中。她赤裸的身躯四肢本来大大伸摊甚是淫亵,但绿色药丸一入口,很快就卷缩成一团,眼中情欲和面上痴迷表情剎时消退净尽。她无疑已恢复理智,以她的年纪以及一身武功,虽是耗尽精力大伤元气,却也不至于疲倦无力得立刻睡着。总之她还能够动,还能够想和观察。

  陶正直很感兴趣地注视她,谁也猜不出在他那副俊俏面孔后面转动着甚么主意。

  麻雀既已能看能想,也就是说她恢复推论能力。

  这个王八蛋脑子里转动的念头一定很可怕。麻雀对自己说:他绝对是有邪魔般神秘力量的人,因为从前若是有男人不怀好意碰我,他用手我就斩掉他的手,用脚就斩脚。但这个王八蛋狠狠玩了我,我心里居然不恼不恨。他如果不是邪魔是甚么呢?

  麻雀甚至听见自己心中叹气声:我不但不恼恨,竟然还喜欢看到他样子,听到他声音,但我又隐隐希望自己马上就此死掉。为甚么我变成这种样子?从前的我到那儿去了呢?

  陶正直锐利的目光好像看得见她的念头。因为他忽然向她说道:“你嫁给我跟着我好不好?”

  麻雀大吃一惊,严温也微微动容。

  “你若是嫁给我,有许多好处。你不但会觉得快乐,而且你还可以跟严温在一起。如果你真怀了孩子,也可以算是我的。你的问题只有这样可以解决,也只有这样鸡婆婆才答应。”

  麻雀只会昏眩地喘气,说不出一句话。但是她心中不得不承认,他说的的确是唯一解决途径。

  ***

  小屋内已经昏暗,从前的温馨笑语还有小儿子叫闹哭声,都有如白天的光线消失无踪。你如果看见沈神通镇静安详外表,打死了也不能相信他内心竟是如此痛苦煎熬。

  沈神通坐在门口藤椅上,手拿香茗,望着渐渐暗淡的晚霞,不慌不忙地呷茗和沉思。

  但如果你知道他以如此悠闲态度足足坐了三日三夜之久,你的想法当然就完全不一样了。

  香茗一直保持着热和新鲜,那是因为有另一个人不断替他冲水换茶。这人是个三十左右的精悍汉子,也是沈神通亲信之一,姓彭单名一个璧字。

  彭璧像幽灵一样躲开沈老总的眼光,烧饭烧茶以及不断在四下巡视,却丝毫不敢惊扰老总的沉思冥想。

  他唯一的烦恼是担心老总除了喝茶之外一点东西不吃,三天三夜下来就算铁人也没了气力,如果忽然有变故怎么办?

  彭璧总算熬完了烦恼。因为沈神通忽然起身入屋坐在桌子边,昏黄灯光照在刚做好的饭菜上。沈神通这一顿吃了不少,酒也喝了不少。

  彭璧侍候他吃完,才小心翼翼的问:“老总,你有了结论?”

  “对,我只希望这一次不犯错误。”沈神通显然有点疲倦。

  “老总,你一向料事如神,这一回也绝对不会出错,我敢用人头担保。”

  沈神通微笑一下,不过老实说他的笑容竟是含有凄惨意味:“我的结论是:第一,何同为他师父反叛我暗杀我可以原谅,但他不该到这儿来,把马姑娘和小孩子弄走,他已做下绝对不可以原谅的罪愿。”

  彭璧不敢答腔,但一想起何同,他也已经恨得牙齿咯吱咯吱的响。

  “第二,我想了又想。他会躲到那里?就算最奸狡最有智谋的人,到了逃亡之时,也一定不会躲到完全陌生的地方。在陌生地方你如何能够判断安全问题?你怎知一定可以掩蔽一切行踪?所以他一定躲在熟悉的地方。”这种充满智慧及经验的推论,彭璧只有恭听的份,那敢插嘴?

  “第三,马姑娘和小孩子的安危和遭遇,由于时间过去很久,已到了尘埃落定之时,所以已经不必焦急了,早一点找到他们或者迟一两年都没有区别了。”

  彭璧只能深深叹一口气。老总这话其实显浅确实得有如砂永不能煮成饭一样简单。

  “第四,何同过去所曾说过的话,我想了又想,发觉除了杭州或南京这一带不算,只有两个地方似乎很熟或者去过。一是长江口的崇明岛,一是天津。”

  彭璧忍不住骇然道:“这两处地方,一南一北相距数千里之遥。老总,别的案件可以慢慢查,但这一宗……”

  “你一定还没有发觉这两个地方有何相似之处?说穿了很简单,两个地方都是海舶可以航行到达的,而且何同师父就是东瀛忍术宗师,他当然跟海也有关系。”

  但就算跟“海洋”扯得上关系,可是何同在遥遥数千里两个港岛地方,等于一支小针掉落大海,谁查得出来?

  沈神通站起身,精神奕奕:“我们可以行动了。”

  ***

  第一站竟然回到镇江。

  沈神通已经完全恢复常态,镇静安详而又果决,任何部属只要一瞧他样子,马上增加几倍信心,往往很多似乎办不到的事也都办到了。人的信心本来就这么奇妙。

  他们一直躲在船上,中午过后才上岸。沈神通胸有成竹一直走到城隍庙,在喧嚣人群中瞧了好一会,忽然转入一道角门。

  门后有一个四十来岁乞丐倚墙阖目打盹。沈神通不让彭璧走近,独自上前,从袖中摸出一块五两金子,放在壮年乞丐鼻子下面。

  乞丐看看他,眼睛很尖很精明。沈神通也看着他:“这气味还不错吧?你要不要赚?”

  五两黄金不是小数目,就算殷实商人也想赚,何况一个乞丐?

  偏偏这个乞丐好像有点特别。他面上挤出笑容,但眼睛却丝毫没有笑意:“如果我赚得到而没有命享受,我赚它干甚么?”

  “你要了不少年的饭,已经是这一带的头儿。我知道你的眼睛与众不同,所以我请你帮我去看一棵树。你把意见告诉我,这锭黄金就是你的。”

  “只要看一棵树?”

  “对,看不看?”

  “那棵树大概不会吃人。在这儿还没有能吃人的树,别的地方却不敢担保了!”

  那棵树的确不会吃人,只不过是一棵平常的槐树,唯一值得一提的是这棵树长在很偏僻地方,而且很老,树身很高。故此当那名叫石头二叔的乞丐头儿发觉自己忽然坐在离地六丈高的横桠之时,不禁头也昏了,眼也花了。

  “这地方太高,我瞧不清楚这棵树。”

  沈神通可真怕他晃跌落地,一手抓住他的胳臂:“石头二叔,高一点才瞧得清楚。”

  “不,不,我这个人平生就怕爬到高的地方。有个秀才告诉我,这叫做甚么甚么一种病。”

  “你学问好得很,可惜一掉下去,学问也没有了,那甚么甚么病(惧高症)也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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