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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神通喃喃道:“人生中任何遭遇都是命运,急也急不来,千算万算不如老天一算。”

  提起“命运”,马玉仪不觉愣住。出身富贵之家,从小到大规规矩矩,未试过大胆顽皮踏出家门,更不骗人害人或者为口腹杀生,也时时尽力帮助一些穷苦有困难的亲友。但“命运”为何如此残酷?身心的创痛几乎连死亡也解脱不了?将来如何呢?还有将来么?既然没有将来,活下去又为了甚么?

  她忽然得到灵感启示,这个灵感像电光掠过夜空,照亮她的身心。

  她故意长长叹口气,道:“沈大哥,请告诉我,我……会不会留下孽种?”

  虽然她从灵感启示中知道应该怎么做,亦决心去做,但这种话仍禁不住怕羞面红。

  沈神通道:“绝对不会,出事至今一个多月,你很正常对不对?”

  任何女人如果仍有月事,当然证明在此之前没有怀孕。

  马玉仪低声道:“幸而如此,但沈大哥请你指点我,我此生既不能嫁人,我活下去好或者趁早死了好呢?”

  沈神通吃一惊道:“你何必想到死?你……虽然遭遇不幸,但将来日子还长久得很。”

  马玉仪细声道:“我若是不嫁人孤孤单单活下去,日夜记着那件事,我为何要活下去?”

  沈神通哑口无言。因为她理由坚强之极,她为任何其他缘故活下去都可以,但绝对不能为那件“惨事”守一辈子生寡。

  马玉仪低声道:“沈大哥,我决定等你办完事就结束这悲惨一生,你可肯帮忙我?”

  沈神通大惊道:“帮忙?你要我……”

  马玉仪道:“你不肯,难道要我痛苦这一生?为甚么?”

  沈神通吶吶道:“我……我不能,我不知道。”

  马玉仪忽然把声音放得更低,道:“沈大哥,你帮忙我并非必定要杀死我。”

  沈神通比捡到一千两黄金还要高兴,松口大气问道:“还有甚么办法?”

  马玉仪道:“我若是为一个值得爱慕钦敬感激的男人守几十年寡算得甚么?”

  沈神通眼睛已睁得不能再大,再大眼眶就要裂开。而马玉仪则粉首垂得更低,只见到白嫩粉颈。但她又轻轻道:“沈大哥,如果我有个孩子,这个孩子又是我最钦仰爱慕的男人给我的,我守一辈子寡决无怨言。”

  话说得容易,一辈子时光却长久得很,其间多少变化谁能预料?

  因此这件事直到三日后才重提(以便慎重考虑),并且是马玉仪先提起。

  仍然是客舍房间内,已经点起灯,桌上有酒有四式小菜。

  她道:“沈大哥,已到了约定时间啦。”

  沈神通那冷静坚强的人,面上眼中居然露出紧张神色,连话也讲得不很清楚。他道:“你考虑结果怎样?”

  马玉仪低声却坚决地道:“没有改变,我为谁一辈子守寡呢?”

  沈神通道:“如果这一次抓到那恶徒,而我又安然无事,你我之间情形就很尴尬麻烦了。”

  马玉仪道:“你放心,我会躲得远远,远得连你也懒得找我。”

  于是,马玉仪丰满青春娇嫩白皙的躯体再度呈现沈神通眼前,不过上次沈神通像石头像冰块,除了模拟出事时的情况而大略表演,其实等如没有碰她。

  但现在他像烈火,而她却像能增加火势的油,总之,房间内充满使人心跳的声音,也热得教人不能忍受衣服的温暖……

  缠绵热烈而又隐藏悲惨的日子过了七天。地点是镇江“四梅老栈”的一间上房内。

  ***

  那书房宽敞得一点都不像书房,简直比厅堂还大。门口右方一排轩窗。窗外院子也很大,有鱼池假山。当然还有很多花草盆栽。

  但最特别的是院墙,高达三丈,任何富贵人家的院墙不会超过两丈,尤其在内院。越过高墙另一边仍然是严府,近一边自然也是严府。但为何在自己宅第内还须高耸惊人的院墙隔开?

  轩窗下有张大书桌,两边靠墙巨大的书橱塞满了书,还有书架则摆放了不少竹签卷轴。书房另一端除了一套八仙紫檀桌椅外,墙角另有一张太师椅。椅上一张虎皮,毛色斑斓,威风似乎不减啸跃山林之时。

  不过刚刚一屁股坐于虎皮上的严温却毫无威风,简直神情委顿。每天起床时他总是心神不宁,情绪坏透。从来没有吃早餐(其实已近中午)的胃口。

  他懒懒打个呵欠,顺手拿起右边方几的茶杯,忽然烦躁得连茶都不想喝,目光落在几上另一件物事──一根长长细皮鞭。

  他眼中红筋突然增加,扯动左边由天花板垂下的黄色丝带。

  转眼间,一个女人“滑”进来。她每一步都至少五尺,所以看起来根本不是走路。

  她三十岁左右,长得还不错,但可惜只能发出嘶哑的“呵呵”声,竟然不会讲话。

  严温暴躁道:“叫我儿子来,快!”

  “啪”一声细长皮鞭像毒蛇伸缩,抽中哑女人身子。哑女人疼得抽搐一下,但眼中却闪出光芒──似乎兴奋舒服而又满足,不过她已稍稍俯首,所以严温完全看不见。

  严温又道:“叫你做事总是慢吞吞,可恶!”“啪”“啪”两声,哑女人又挨了两鞭,第二鞭劲道较猛,使她踉跄差点跌倒。她疼得全身发抖,“啊啊”连声转身奔去。

  严温精神一振。每逢打人(尤其是最亲近的人)又知道对方疼痛难当,情绪就会好得多,精神也振作起来。

  哑女人自小就服侍他,自小就被他拳打脚踢,自小就被灌服一种药粉而瘖哑无声。她从十五岁起就跟各种男人上床,也从那时起拳脚改为皮鞭。尤其每次严温亲眼看见男人从她赤裸身上翻下来悄悄离开房间,皮鞭很快就猛烈抽打她雪白丝缎似的皮肤上,根本不让她有穿上衣服的机会。

  每次严温狠狠鞭过她之后,心情就舒畅得多,并且很原谅她甚至亲手替她涂抹白色的清凉的油膏。这时她虽然不能说话,眼睛却能表达极热烈深挚的感情,使他知道她一丝一毫都不生气怀恨,甚至还知道她很感激很爱他。

  ***

  严星只有六岁,脸蛋清秀红润,但眼神呆板动作拙笨。

  严温问道:“你昨天的功课做好了没有?”

  严星好像猫爪下的小老鼠,慢慢摇着头。

  严温最气的是“迟钝”“缓慢”,但他仍然问道:“早上练剑没有?”

  严星还是那副使人(严温而已)憎恨的样子,头摇得很慢很笨。

  皮鞭发出扯裂空气的尖锐响声,六岁大的儿子身子应声跳动一下,衣服裂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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