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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韓濟傑把美酒佳餚輕輕放在一張木桌上。桌邊的老頭子抬頭用昏花老眼望望他,搖頭嘆道:「現在日子艱難,你何必亂花銀子?你平日對我這個老伯父已經很孝順,為甚麼今天買了這麼多酒菜來?你是不是要娶媳婦了?」

  韓濟傑抬目打量一下這間屋子,道:「咱們這間祖屋好像也應該叫人修蓋翻新了。」

  老頭子沒有被他的話岔開,用頑固聲音道:「你買許多酒菜,又要翻修房子,但你卻好像不是打算娶媳婦。你肚子裏究竟有甚麼鬼主意?」

  鬼主意也即是心懷鬼胎之意。韓濟傑果然露出馬腳,縮頭縮腦地應道:「我已決定娶房媳婦侍候您老,所以屋子也不能不修一修。當然這一切要等我把這件案子偵破結束才有閒心有時間。」

  老頭子滿面狐疑神色,道:「你這個人也懂得甚麼是閒心?我看未必。」

  韓濟傑抗議道:「侄兒我辦好這件案子,就辭職不幹。我若沒有公職在身怎會沒有閒心?」

  老頭子面色突然大見蒼白,然後忽地跳起身。以他如此年老的歲數還跳得那麼高,若是在年輕力壯時,只怕腦袋全碰到屋頂。他聲音非常難聽:「你又出賣我這把老骨頭是不是?我告訴你……」老頭子的手指點點戳戳已弄歪了韓濟傑的鼻尖:「我告訴你,我已經受夠了,我今年七十一歲,我決不再替你坐牢。」

  「坐牢」這件事,對任何豁達樂觀之人也絕對不會變成輕鬆愉快的經歷,何況韓老伯的口氣顯示根本已經不是第一遭。所以他氣急敗壞以及惱火的心情實在很有理由。

  原來從前做公門捕快雖然可以隨便發狠欺負良民百姓,比現代的警探威風十倍都不止。但有一宗卻是比現在警探慘百倍的,那就是他的家屬隨時隨地有「坐牢」之虞。簡單的解釋就是上級長官要他的家人充作人質,擔保他一定破案同時也不會逃之夭夭。

  從前交通不發達,地方大而又沒有人口登記這一套,所以就算是受公職的捕快,若是撒手逃走到別省別州過活,顯而易見是極難查獲的事。故此若有大案件發生,捕快們──尤其是捕快頭兒──的家屬就得受點活罪了。

  在那種環境、條件、制度之下,你要是當上了府縣父母官,擔保你也一定會使出這一套,以免大案子破不了,而又沒有人頂罪替死。

  韓老伯的手指軟弱無力,大概再戳上一百下韓濟傑的鼻子仍然會好好的。他老人家似乎終於想通這一點,所以停止這種無聊動作,開始享受美酒佳餚。反正「牢」是坐定了,不吃白不吃。誰叫他是韓濟傑的嫡親伯父,而且又是唯一的親人呢?

  ***

  蘇州不是小地方,雖然也不算很大,但卻非常著名。諺云:上有天堂,下有蘇杭。全中國上至天子下至百姓,都知道我國有這麼一個富庶美麗的地方。因此,能夠在蘇州公門中坐第一把交椅,韓濟傑自然不是泛泛之士。

  蘇州事實上還沒有甚麼驚人大案發生。韓濟傑只不過從兩省總捕頭彭璧密令中,算來算去知道問題快要輪到自己頭上,所以才早一步先向老伯父打個底,倒不是馬上要老頭子去坐牢。

  古語有云:人無遠慮,必有近憂。韓濟傑平生對這句格言最是服膺,所以他做任何事都多想一點也遠慮一點。像這次的奇異命案事件,他不但先讓老伯父準備坐牢,而且已經發動所有力量早作準備。現在蘇州水陸碼頭城內城外,至少有幾百對眼睛暗暗監視任何外來的人。

  但韓濟傑在府衙簽押房裏,坐下了又站起來,站一會又坐下。看來他心神不寧的程度,大概快到要找心理治療專家了。

  他的手下們固然不敢惹他,連一些師爺們平時雖然可以藉上頭命令支使他,但現在也都躲得遠遠。這叫做「拳頭在近,官府在遠」,明哲保身的讀書人當然極懂得此理。

  韓濟傑終於大步出衙,冒雨走到一間外表蠻漂亮新淨的寓所。在那寓內一間佈置得很精雅的小廳內,看見了一個最多雙十年華的美麗苗條女郎。

  這個美麗女郎瞧瞧他身上雨水,又瞧瞧他濃眉深鎖煞氣騰騰樣子,居然連一句話都不問他,溫溫柔柔找出一些衣服,侍候他換好了,又用春筍似的玉手捧上一盃熱乎乎香茗。

  韓濟傑放下了茶盃,倒在舒服的躺椅中,長長透一口氣,道:「我本來想過幾天才找你的。」

  「你告訴過我。」美麗女郎的微笑很溫柔,聲音又悅正:「你昨天說,蘇妙妙,我這幾天很忙,大概沒有功夫來看你。」

  「我的確是這樣說的。」

  蘇妙妙的眼光也像她微笑那麼溫柔。她轉望韓濟傑眼睛:「但你還是來了。為甚麼?你有甚麼話不敢對我說麼?」

  韓濟傑嘆口氣,道:「有,但仍然是老話。我雖然極之喜歡你,但我不能娶你。」

  「的確是陳年舊話了,可是你難道為了這句話特地跑來找我?」

  「當然不,我是為了一件案子在傷腦筋。我現在根本不知道應該怎辦?」

  「說出來聽聽吧!」蘇妙妙說:「雖然我只是個蘇州園的妓女,但我和旁的人多少有點不同。例如人人都知道雖然是自由身的妓女,也必須住宿妓院裏。但我卻托你的福,可以自由自在住在外面。」

  「這正是我很擔心的一點。」

  「你很擔心?莫非那件案子牽涉到一個像我這樣的女人?」

  「案子還未發生。」韓濟傑說:「但蘇杭附近幾個縣一連串發生了八件案子,案中每一個女主角都很像你這種身份。」

  「這麼說來,雖然那是許多可怕事情,但跟我們的交情沒有牽連?」

  「一點也沒有。那兇手大概是個瘋子。」

  「武林中有沒有武功很高的瘋子?如果沒有,你大概就會比較安全一些。」

  韓濟傑沉吟了一下,道:「從前我還跟師父沈神通跑腿之時,好像聽他講過,東海地方有幾個近乎瘋狂的高手。東海離這兒幾千里路遠,他們跑來幹甚麼?」

  「既然是瘋狂的人,那就甚麼都說不定了。你從前開口閉口都提到武林,但這一次反而是我提起。為甚麼你不提呢?」

  「大概是因為我忽然討厭武功吧?」韓濟傑沉重地嘆息一聲,又道:「假如我不是修習少林正宗童子功,我老早就娶了你,現在兒子恐怕也有兩三歲了。但是我現在還不敢丟掉這門神功。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少仇人?」

  「這些話你不必講下去了,你先應付這件案子要緊。不過案子既然還未發生也還沒有疑犯,你怎麼應付?你能抓甚麼人?」

  「我擔心你。」韓濟傑只說了一句,像雙眼發直,沉思好一會才又道:「因為每件奇異命案的女主角,身份大致和你相同,只不過她們都已從良嫁人,而你還沒有而已。」

  蘇妙妙欣然笑道:「那還不簡單?你日夜陪著我,就不必怕有甚麼事情會發生在我身上了。」

  「這是個好主意,我剛好也想到這一點。」韓濟傑又考慮了一陣,道:「但我仍然要趕緊查明蘇州地面還有多少個已經從良的年輕女子。我也不能不管她們的安危,對不對?」

  「但這樣聽起來你好像要暗中行事?」她沒有掩飾她的失望心情。

  所謂暗中行事,就等於不是公開陪她保護她。換句話說,他只是多注意她一點,而不是形影不離地陪著地。以蘇妙妙這種女孩子來說,當然覺得不夠而大大失望。不過她仍然給他兩個已經從良妓女的資料。以她的立場來說,她已經算是很上路很能克制自己的了。

  可是韓濟傑連連搖頭,道:「她們都沒有資格,雖然不算老,卻不夠漂亮。你知不知道,越是年輕漂亮的女孩子出事,就越能夠轟動一時。假如這個年輕美女居然又是本府捕頭的妻子,當然更轟動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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