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司馬翎 > 劍神傳 | 上页 下页
一九四


  史思溫截住陳斌口中「親事」兩字,堅決地道:「我決不可能留在此地,老實告訴你,我身上的事十分重要。」

  陳紅英的母親哀聲道:「相公的事比人命還重要麼?」

  這句話可教俠肝義膽的史思溫呆住,他明知自己的事,的確比一個村女的生命重要得多,但在人家父母面前,他能說出漠視他們女兒性命的話麼?這樣是不太過傷了人家父母之心?只見屋中之人,都矮了半截,原來是陳母命兒子和媳婦們都跪下,挽留這個少年。

  史思溫嘆息道:「你們這樣也不中用,咳,須知我的身體,早就不屬於我自己……我決不可以像平常人一般,娶妻生子,然後老死牖下。」

  陳斌顫聲道:「先生你可憐可憐我家這個女兒,她在本村中是個出名的美人兒,還懂寫字看書……」說到這裏,見史思溫仍然搖頭,忙忙又道:「先生你不必留在此地,只要你肯把小女帶去,她能夠不死,就算給先生做奴婢也好,先生你一定要大發慈悲……」

  史思溫努力收攝心神,平靜一下紛亂的情緒,緩緩道:「我早說過她是個好姑娘,如果我不是身負血仇,這等姑娘真是求之不得……我老實告訴你們,我早已立誓代替師父入玄門,擔當崆峒山上清觀觀主之職,因此這種塵緣,今生已經無分……」說到這裏,不由得想起上官蘭來,長長嘆口氣,道:「這可不是我被迫如此,是我經過多日考慮,才答應我師父的!我師父是當世第一的英雄好漢,天下無人不景仰的大俠石軒中。他老人家不幸死在邪派最出名的鬼母手下,我一定要為師復仇!」

  陳家的人一來不懂得什麼大俠或鬼母的事,二來骨肉情深,哪怕史思溫死了父親,等著報仇,也不願放他走。陳母更是涕淚交下,苦苦哀求。

  陳紅英羞愧難當,自尊心被史思溫損害到了極點。但她因哭得太多,此時反而哭不出來,臉色又青又白,甚是難看。

  史思溫急得十分失措,他本是熱心的人,此刻真想捨己為人,把親事答應下來,免得陳紅英的父母如此傷心。可是他已立了大誓,師仇在身,師門也待他清理,一個平凡的村女,竟比這一切還重要麼?

  他想了又想,既不敢答應,又不能甩手而去。卻見陳紅英臉色泛白,極為難看,明知她乃是因婚事而致如此,心中一陣歉然,忙忙伸手入囊,取出師門靈藥保心丹。

  剛剛取出丹藥,倏然高興得跳起來,先把丹藥弄了一粒,給她服下,跟著便收回瓶子,那隻手依然放在囊中,朗聲道:「你們都是為了她的性命而發愁,故此要把她許給我,但其實我們毫無淵源,彼此性情均不知道。加上我已是玄門中人,故此大家都很為難!現在……」他拖長了聲音,微笑一下,繼續道:「現在我已有了解決方法,你們趕快起身,聽我道來……」

  陳紅英的哥哥嫂嫂們果都起身,凝神聽他說話。

  「只要陳姑娘好了,你們諒必不會再硬留我了吧?」

  陳斌立刻應道:「先生能夠救了小女,我的家產分一半給你。」

  史思溫哂道:「我一個道士,要錢財做什麼?只要答應不留我,便還你們一個好好的女兒!」

  陳母搶著道:「相公要怎樣都可以!」

  史思溫的左手摸出一樣東西,放在陳紅英掌中,然後道:「我相信這次一定不會想錯……」但自己握住她那隻手卻未敢放鬆,暗暗禱告道:「神明保佑弟子此舉成功,才能為師報仇,為本門清理門戶……」當下緩緩鬆開手,收將回來。

  只見陳紅英端坐椅上,並不再哭。史思溫大喜,仰天長笑一聲,陳紅英攤開手掌,只見掌中一枚鴿卵大的圓玉,玉上水紋雪氣,隱隱流動。觸掌一陣極為舒暢的涼沁沁的感覺,傳到四肢百骸。

  史思溫道:「這是一宗寶貝,稱為寒星冷玉,以前曾治療過我的內傷。早先我以為因我是男人,陰陽兩氣之感而生出止哭之效,故此急急把陳姑娘帶回來,哪知卻是這枚寒星冷玉的神效。咳,我早該明白此理,便不須大家弄得這麼窘了。」

  陳紅英聽他提起此事,真是無地自容,試想一個女孩子,當面聽著男子拒絕婚事,那是何等傷心的遭遇。這時羞憤交集,玉手一揚,把那枚寒星冷玉摔到地上,大哭叫道:「讓我死了算啦!」

  史思溫大驚,瞥見那寒星冷玉沒有摔破,立刻推門而出,頭也不回,直往來路馳去。那枚寒星冷玉固然是世之異寶,極為貴重,但比起上官蘭,便覺得賤如泥沙。

  他必須知道兩件事,那便是第一,她何以會和魔劍鄭敖這個黑道之雄混在一起?第二,她為何不理他而撥頭便走?那鄭敖跟她一起走時,口中嚷嚷些什麼?

  史思溫此生從未嘗過「嫉妒」的滋味,這刻但覺火氣特大,那顆心不知往什麼地方放才好。腦中更是胡思亂想,盡想一些奇怪的或殘酷的念頭!

  有一點他敢肯定的,便是他將能夠在上官蘭面前,冷漠異常地掉頭而去,假如他發現她和魔劍鄭敖有著不尋常關係的話。

  高山峻嶺,一個個被他拋在後面。記得適才匆匆的一瞥,發現上官蘭他們乃是向西南方走的,是以這刻他也向西南方趕去。越過一座峰頭,忽見前面有個巨大的湖,湖邊環繞著一匝黑白相間的鳥群。

  史思溫心頭一震,停住腳步,忖道:「這不正是紫湖麼?啊,湖的對岸有座青山拔空而起,想必就是紫湖山了?」

  這一剎那間,他記起了師父石軒中,更記起此來武夷山脈的緣故。兒女之情,眨眼間已消逝得無影無蹤。

  史思溫默然靜立,心中充滿了慚愧的情緒。現在他可記起自己乃是出家人這回事了,因此他反省到剛才對上官蘭的激動,實在不該。

  師門之仇,就等他去湔雪,不但為了師門聲譽和師父石軒中,還為了天下蒼生,決不能讓邪人稱雄於天下,得以恣意荼毒生靈。他自個兒面紅耳赤地反省著,歇了一會,心靈逐漸恢復平靜。於是他馳下小峰,暗念那陰山苦海雙妖,光是這外號聽起來就陰風陣陣,相信那野鳥洞不會在山陽湖邊的景色幽佳處,必定躲在山陰那等穢潮卑濕之地。

  只見那些野鳥不時發生爭鬥,每場戰鬥,總有一方斃命。史思溫心想這些野鳥賦性果然兇殘,無怪山中居民不敢到這兒來。

  他走到離湖邊不遠處,正要繞湖過去,翻到山陰那邊找尋野鳥洞。忽見在那兩丈餘闊的溪邊,有樣東西閃閃發光。

  史思溫心頭無端端大大跳一下,躍將過去,只見那物卻是一柄劍鞘。他曾經見過魔劍鄭敖的「白虹劍」,知道他的劍鞘上鑲珠嵌玉,十分名貴。而這個卻不過是個平常的劍鞘。

  可是正因如此,才令他心中大感不安。因為他忽地記起,早先見到上官蘭轉身而走時,背上好像插著一柄長劍。這劍鞘除非不是他們所遺,如是的話,則必定是上官蘭之物。史思溫低首尋思,心中微生恐懼之情,抬目一瞥,只見最近的那一截野鳥群擠伏不勸,但四下卻散落極多鳥羽。兩邊延伸過去的鳥群雖然也有鳥羽散落在附近,卻不像這一截的多。還有便是這一截的野鳥特別的平靜,生像都吃飽了在睡覺。地勢則較之其他的拱得高些,宛如當中有座小丘,並非平滑的水面。

  史思溫拾起那劍削鞘,走近鳥群,暗運真力流貫鞘上,向鳥群中一挑。十餘隻好夢方酣的野鳥,應手而起,挑開數尺。史思溫忽然失聲一叫,定睛望著地上。敢情泥地上尚有血跡,而剛剛給他挑開的野鳥中,有兩三隻身上羽毛殘損,宛如曾遭劍削。

  他這一挑一叫,可就引起騷動。這一截本來都靜伏不動的野鳥,倏地飛起七八隻,在空中相鬥起來。跟著又有四五隻飛起來,其中一隻在空中急速地翻個身,甩下一塊輕飄飄的東西。

  史思溫雙足一頓,破空而起,疾然飛到那塊向下飄墜的東西近處,伸手一撈。他一飛上半空,立刻有三隻野鳥鐵翼一側,電急襲到。史思溫此時不知如何火氣這麼大,劍削一掄,三隻野鳥都呱呱厲叫,平飛開數丈,然後墜入湖中。他自家卻借這一掃之力,退飛回來,落在岸上。

  低頭一看,手中之物竟是一塊杏黃色的絲帛,看起來好像是從衣袖上撕下來。史思溫悶哼一聲,眼中射出異光。

  虎目一閃,已見兩隻野鳥在右側上空不及兩丈之處,鬥得正急。他雙足頓處,斜飛上去。雙掌猛揮,兩隻野鳥一齊吃他掌力擊中,立刻急墜下去。史思溫身形反而升高數尺,低頭視看。

  只見那兩隻死鳥一掉在鳥群上,立地數十隻利喙如雨點般向兩隻死鳥身上啄去。只一眨眼間,除了飛起大蓬羽毛之外,史思溫已看清楚那兩隻死鳥連骨頭也給其餘的野鳥吞入腹中。

  他想悲嘯一聲,但卻忍住,準備把全身所有的氣力,都好好地用在殺鳥這件事上。要知史思溫此舉大有深意,假如那兩隻死鳥不會給鳥群連骨頭也吞掉,則他決不會生出這麼強烈的殺心。

  如今事實證明,上官蘭如遭遇不幸,則必在世界上消失得無影無蹤。這些野鳥如此飢饞兇殘,哪怕是絕代佳人,一樣撕為千萬片而吞在腹中。

  他在空中一直墜下來,下面有四五隻野鳥剛好撲翅飛起,吃他雙足極快地連踹,全部登時內臟震碎,掉落在鳥群中。一轉眼間,飛起一大蓬鳥毛,骨肉內臟都被群鳥吃掉。

  史思溫借力而起,飄到空地上,心摧腸斷地悲嘯一聲,抽出長劍,倏然化為一道虹光,電射入鳥群之中。野鳥紛紛撲翅而起,登時遮天蔽日,風聲滿耳。史思溫那道劍光,星飛電轉,在鳥群中往復迴旋,所到之處,鳥羽漫飛,血如雨下。


虚阁网(Xuges.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