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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三


  他粗大的手掌開始在嬌嫩雪白的胴體上游移,即使是最隱秘的地方,他都撫摸遍。最後,他低頭狂吻她的紅唇,雙手仍在雪白嬌嫩的峰巒上摩挲。

  良久,良久,他的嘴唇離開龐仁君的櫻桃小嘴,在她底唇上,遺留下他自己咬破了的下唇的血跡。

  他定一定神,戀戀地替她整理好衣服,之後突然走開。隔了好久,這個骷髏也似的費選又出現了,手中謹慎地捧著一件東西,放在龐仁君臥處不遠的一處草叢中。

  最後,他取出一包什麼,撒了一點在地上,另外又撒一些在龐仁君面龐上。

  費選無聲無息地來,復又無聲無息地隱沒了。

  草叢中忽然湧出一隊紅色的螞蟻,這些螞蟻體巨腳長,與平常的紅蟻大不相同。牠們似乎都被什麼東西吸引住注意力,毫不遲疑地趨向同一方向,不久牠們便找尋到費選撒在地上的東西,紛紛攏聚在一起。後面的擠不入去,便轉而他顧。

  轉瞬間,數十百隻巨型紅蟻,爬滿在龐仁君吹彈得破的面龐上。

  歇了一會,龐仁君從好夢中醒來,忽然感到一陣恐怖,倏然坐起來。她感到面上一陣奇癢,而且有什麼在上面蠕蠕而動,當下雙手一摸,弄了一手血腥。駭得她驚駭無比,差點兒暈倒過去。

  定睛看時,手中血跡並非真血,卻是紅色的巨蟻肚腹中流出來的汁液。然而面上奇癢難當,慌不迭再摸面龐,將所有的紅蟻都弄死。那陣恐怖之感越來越厲害,她圓睜雙目,四下瞥視,轉眼便發現了另外那群紅蟻,同時也發現那些巨蟻的來路。

  她猛可跳起來,瘋狂了似的將蟻群都擊死,最後找出那個蟻巢,以內家真力打得粉碎。可是臉上那陣奇癢,並不稍減。她悲憤滿臆地仰天尖叫一聲,滿山亂跑起來。

  在一條清澈見底的溪邊,她停住腳步,沉默了一會,然後向泉水中一照。

  溪水中倒映出一張儘是斑點的面孔,縱然輪廓如故,但這些斑點已足使天香國色,也變成無鹽嫫母。她掬起溪水洗濯一陣,但手指撫摸到臉上密佈的小洞,已知此劫決不虛假。

  她悲哀無已地垂首沉思,全身都失了氣力。在這剎那間,往昔為她而存在的宇宙以及一切,如今都非她所有。自刎的念頭第一個掠過心頭,她寧願死也不願世人看見她這副醜陋的樣子,特別是往昔那些不斷歌頌垂涎她的美貌的人們。因此只有「死」才能永遠逃避開這一切。但她心頭立刻又閃過希望之光,於是她將內衣撕下一幅,苦笑一聲,蒙在面上,便奔出山去。

  費選口中雖然驚問她何以蒙面,但心中之得意,無可形容。從今而後,她將屬於他了!

  此後,費選對她特別小心體貼,愛護得無微不至。龐仁君僅以為費選由於師兄妹之情而如此,但其實費選卻另有一份內疚。

  直到好些年後,那時他們已隱居在陰山苦海中,山中歲月,寂寞難堪。這使他們常常要為之想起那個迫他們回山居住,因而飽受寂寞的禍首罪魁赤陽子。

  有一天,費選突然向龐仁君提出一項要求,便是要兩個人同居於一個臥室中,那意思等於要娶她為妻。龐仁君直到此時,才明白這位師兄竟是愛她愛得如此地深,不由得十分感動。她在心中暗暗禱告神明,讓他們這一段好事得諧,一面當著費選之面,揭開面幕。

  原來她在陰山上居住了這許多年,幾乎每日都到苦海後面的一座絕嶺上,守候本山特產,百載罕見的「天香果」。

  這種天香果總要一百年以上才結一次,每次僅有一枚。十餘年來,龐仁君苦苦守候。當日她毀容之後,本欲立刻自盡,但心中忽然閃過希望之光,便是想起有這一樣天香果,據說能夠化媸為妍,變醜為美。不但如此,還可以永保青春,直到壽終正寢之時。

  她並不知幾時會等到那枚天香果,但這總是一個希望,昨日黃昏時分,皇天不負苦心人,總算讓她等著了,當時立刻服下,回來後加倍用功,導行血氣,俾便靈果的功效可以快點發揮。

  今天整個上午,她都顯得心神不定,杌隉不安。她想到清泉上照一照看,究竟她的容貌,是否已變回昔年那麼美麗。

  可是她始終提不起這勇氣,因為這「天香果」也許能夠保持青春,但化醜為美,則未免過於神奇。

  費選也許是為了她的失常,因此突然提出這個要求。

  龐仁君忽然信心倍增,她從這個醜陋的師兄處,獲得力量。於是她把面幕揭開,以作無言的答覆。

  費選眼光到處,只見她滿面血光,還有一個個大如拇指的洞,麻麻密密地佈滿面上。這些肉洞內都閃射出血光,刺眼之極。

  他記起自己親手放下的那窩巨蟻,現在一看見她面上的血洞,登時想像到那群巨蟻在她面上咬噬的情形。不由得一陣毛髮悚然,痛苦地喊叫一聲,掩目退開。

  龐仁君也如受雷轟,趕快放下面幕,順手摸摸面頰,便發覺面上的斑痕比以前更大更深。於是她明白是什麼緣故了!

  此後她足足不理睬費選達一年之久,無論費選如何哀求解釋,說他並非為了她的面貌而嫌惡於她等等,但龐仁君死了心,不再想及容貌之事,這時她已是五旬許人,人生已過了大半,其實也可以放開這等事了。

  日子一久,她又漸漸與費選和好,晃眼又是十餘年過去,他們認為實力已足以和峨嵋三老之一的赤陽子一分高下,便離開陰山苦海,首先召集舊部,約定在皖山天柱峰烏木禪院報到。以下的事,讀者們知道了,不必再贅述。

  且說那龐仁君自知離死不遠,萬念俱灰中,想起師兄費選之所以不顧而去,一定是因為她相貌奇醜,在這性命交關之際,終於以自己生命為重。是以棄她如遺,想到這裏,不由得伸手摸摸曾使石軒中吃驚而呆視了一會的面龐。

  前面丈把遠便是一道清溪,她奮力,走將過去,舉步時猶自搖曳生姿,婀娜動人之極。到了水邊,俯首一瞧,只見水波蕩漾中,出現了一個螓首蛾眉的佳麗面影。她用手摸面時,已發現光滑異常,但她不能相信手指的感覺,故此走到溪邊照看一番,哪知水面反映出來的面容,竟是昔年那張豔美的面龐。

  龐仁君大大怔住,歇了一會,想到師兄費選若是見了她這副容顏,該會如何後悔!一時心中不知是悲是喜,突然仰天厲聲而笑。

  石軒中在那邊已挖好一個大土坑,但他沒有過來,側耳聽著龐仁君淒厲的笑聲,一聲比一聲低沉,生像燈盡油枯,氣力已不繼似的。他明白這個老魔女滿懷心事,悲痛不堪,現在只好由得她盡情發洩,再過片刻,就是替她埋屍之時。

  忽聽龐仁君尖銳地哼一聲,石軒中微覺一怔,便探頭出來張望。

  只見溪邊除了那老魔女龐仁君以外,還多了一人。他的目力何等銳利,一瞥之下,已看出那人乃是苦海雙妖之一的費選。

  費選那張骷髏也似的面孔上,居然也有表情,一看而知他此刻的心情是尷尬羞愧。

  他低沉地道:「仁君妹妹,我也不知自己曾經做了什麼事,啊,你別這樣瞧著我,你罵我打我都行,但求你別這樣地瞧著我……」

  龐仁君果然收回冷冰冰的眼光,低頭嘆一口氣。

  石軒中是局外人,因此看得十分清楚,那龐仁君本來右掌開合幾下,一似運功行氣,準備一掌斃敵的樣子。但嘆氣之後,便放鬆了手掌。由此可知費選對她數十年來的水磨功夫,並沒有白用。

  「仁君妹妹,為什麼你不理睬我?我先一步逃開後,見沒有人追趕,立刻回去探看,只見你一直向這邊疾奔,那姓石的小子沒有為難你麼?唉,你臭罵我一頓吧,行不行?」

  龐仁君淒苦地笑一聲,搖搖頭。

  她那種悲苦的笑容,的確動人心弦。費選數十年來,都將那副隱藏面幕下的面龐,想像作她未被毀容前的樣子,一向拒絕憶起她被毀後可怕的樣子。如今奇蹟似的呈現在他眼前,果然是這麼一張日夕難忘的臉孔,這使得他特別動情,內心脆弱異常。輕輕一笑,已足銷魂。

  像費選這種人,平生善於隱藏內心情感,不使流露於面上。因此一流露出來,的確令人心弦震撼。龐仁君一腔恨毒,忽然被費選兩滴淚珠,溶解得無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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