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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


  ▼第三回 愛恨集一身伊人憔悴 音容遠群嶺絕地驚魂

  且說朱玲下了決心要自殺之後,心中反覺坦然。恩仇愛恨,在撒手塵寰之後,一切都歸於寂滅!她用力支起上半身,然後想挪動雙腿,哪知一陣暈眩,竟然不能成功!要知她乃是被當今武林中最厲害的數種奇功之一,峨嵋失傳心法「三陽功」所傷,傷勢非同小可。

  不知何時,她已昏昏沉沉睡著。宮天撫又溜入房來,站立在床前良久,朱玲那絕世容貌,有如一塊大石擲在平鏡也似的湖上,泛起波紋,然後漣漪無數。他覺得很苦惱,因為他不想愛任何人,為的是他太有自負了,以為這世上沒有一個女人可以和他匹敵,現在朱玲令他心湖蕩漾,這使他覺得大傷自尊心。

  呆立了許久,眼光移到壁上的寶劍,下意識地過去取下來,拔劍觀賞。於是發現劍鞘上的古篆。

  他文武全才,這些篆字還難他不倒,細讀之後,不覺為之失色,忖道:「她怎會配帶著這麼一把不祥的寶劍?哎,她兩番昏醒,難道是要支撐起來取劍自刎,這把劍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沉思了一會,便把寶劍帶出房去,覓地藏起來。朱玲翌日醒來,已不見太白劍蹤跡,覓死之念,只好抑制住。

  過了七八天,她都沒有見過宮天撫。倒是那蘭妹妹恢復自由,整日在她房中陪伴服侍她。

  這蘭妹妹複姓上官,單名蘭,倒也好聽得很。她並沒有絲毫憂慮不安。據她說她瞧不見那宮天撫,但那全身雪白的人猿通靈得很,凡有所需,只要找那人猿便可。她既沒有生命之虞,還有什麼可怕?這小姑娘聰明之極,直是蘭心蕙質,這七八日光景,已把朱玲服侍得簡直離她不開。

  每日的早晨和黃昏,總聽到琴韻簫聲,隨著山風送來。每當琴韻或是簫聲傳來,連上官蘭也為之側耳傾聽,面上的表情,隨著曲調變化。只因多半十分悽慘,因此她們常常相對垂淚,若教外人瞧見,準會覺得她們既可笑又復可憫!

  朱玲雖然絕口不問上官蘭關於外面的情形,與那神秘莫測的宮天撫,可是她已漸漸忍不住,不時在心中忖想他在幹什麼?他是什麼人?為什麼表現得那麼倨傲遺世,寂寞孤獨地隱居在深山中?

  每日晨昏的曲調,她都聽得十分神往,在那一剎那間,她滿腔悲緒,都隨著樂聲抒發出來,靈魂淨化得像位仙子!因此,一個月過去之後,她每逢早晨或黃昏那時候,便不自覺地等待樂聲從天上飄送下來。

  有一天她忽然驚想道:「我現在常常想到宮天撫,這樣對待石哥哥已經是屬於不貞了,從今以後,我要永遠不再想那可惡的傢伙!」要知朱玲的容顏絕世無雙,但當日被宮天撫口口聲聲罵作醜八怪,是以此恨如海之深,永難消滅!

  又是半個月過去,已經是仲冬時分。朱玲雖然不能用力行動,但已能起床,走到窗邊眺望一下。

  上官蘭忙得很,因為朱玲見她對自己一片至誠依戀,便傳授上官蘭內家心法,著她日夕苦練。

  這天彤雲滿天,風勢甚大,也特別寒冷。朱玲憑窗而望,從那永不凋謝的松柏望出去,只見眾峰都戴上白帽子,看見了雪,不由得想起關洛那一帶,多少舊事都泛上心頭!

  恰在這時,一縷簫聲自天而降,朱玲那對美眸中露出惘然之色,輕輕唱道:「……到處流浪,命運叫我奔向遠方,奔向遠方……」她的聲音漸漸隨著簫聲高亢起來:「到處流浪,我沒有約會,也沒有人等我前往……」

  簫聲忽然中止,一個堅鏗的男高音高唱起來,卻是續著她方才的歌詞唱下去。

  「……我和任何人都沒來往!都沒來往,活在世間舉目無親,任何人都沒來往,好比星辰迷惘在那黑暗天空……」

  朱玲一陣震慄,心中但覺異常同情這個俊美高傲的青年,直到如今,他們才算是第一次接觸,雖然僅僅用歌聲,可是這樣卻更容易感動,更為深刻和美麗。

  她掩面而泣,在外面的一叢樹影后面,有一對眼睛,正熱切地注視著她!這對眼睛現在射出希望的光輝,他明白堅冷如冰山的朱玲,已開始溶解……

  樹後那對眼睛悄然離開,回到仙音峰頂上。

  碩大的白人猿憂愁地望著他,只因這個把月來,這位小主人老是那麼憂愁和暴躁。牠懂得琴韻簫聲中的意思,因此牠十分不安。

  宮天撫安詳地坐在石几前,頭上恰被一株突兀而生的老松覆住。腳下那塊大石,更加驚險,乃是在峰頂一大片石崖斜伸出去的一塊,因此腳下雲霧瀰漫飄浮,偶爾勁風過處,吹穿一條雲弄,便可以十分清楚地把峰下景物完全收入眼底。

  他坐了良久,還沒有奏琴,人猿在後面低沉地嘆息一聲。宮天撫驀然驚覺,但頭也不回,伸手撫掃過古琴,「仙翁」數聲,破空而起,萬籟登時為之靜息。琴韻琤琮,如流泉小瀑般鳴奏下去,巨大的白人猿立地喜心翻倒,敢情在琴聲之中,牠已聽到勃勃的生機。宛如在嚴冬之中,忽然發現一絲春意!

  在屋子裏憑窗聽琴的朱玲也十分詫異,她問上官蘭道:「蘭兒,你可覺得這曲調有點不同?」

  上官蘭睜大眼睛,道:「若果天天聽這種曲調,我聽上一生也不煩厭!」

  「真的?這曲調有什麼好處?」

  「我……我也說不出來,可是心裏覺得很舒服,好像什麼事情都有希望。」

  「是的!」朱玲忽然凝眸尋思!然後沉重地道:「他已改變了想法,但那是為什麼呢?難道他要履踏塵世,與別的人一樣爭名奪利?」

  「玲姑姑你說什麼?」

  「啊,沒有什麼,我們別再談論他……」說到這裏,琴音消歇已久,因此窗外蕭蕭風聲,與及黃昏歸鳥的叫聲,都清晰地送入屋中!她彷彿聽到一點聲息,但她沒有注意:「讓我告訴你,我的心常常被悲哀的往事佔據住,因此我喜歡聽到悲哀沉鬱的曲調,那樣我可以從這些哀傷的旋律中,重溫昔年舊夢。但現在我不喜歡再聽了,而我們也不要談及他。我想假如石軒中哥哥知道我老在談論別個男人,而那男人又是那麼英俊瀟灑,他一定十分不高興,你可懂得我的意思?」

  「玲姑姑,我明白。但我不喜歡那石叔叔,你長得那麼美麗,哪一個忍心要你悲傷的,一定十分殘忍,所以我不喜歡他。」

  朱玲道:「啊!不,他為人十分善良,可是對我誤會了……」說到這裏,淒幽哀絕的簫聲忽然隨風送來,朱玲秀眉一皺,喃喃道:「可是蘭兒你說得也有道理,他對付我太忍心了!」

  須知那宮天撫的琴韻簫聲,神妙得能夠使人感情隨之而轉移波動。起先朱玲並不認為上官蘭的無心之言是對的,但悲哀刻骨的簫聲一起,她馬上為之不能理智地去判斷此事的是非!她自憐地想道:「石哥哥對我太殘忍了,他縱然恨我,但他盡可以打我罵我,卻不能連一點解釋的餘地也不給我啊!」

  宮天撫本來在奏琴之後,便下了峰頂,瞧見朱玲和上官蘭站在窗邊,便閃過去。心中正拿不定主意要不要現身相見,抑是仍然保持倨傲?忽聽朱玲說出石軒中的名字與及對他的深情,在寥寥數語中,已流露無遺,當下有如被一盆冷水,兜頭澆下,冷得背脊骨也直冒寒氣。

  他狂奔上山頂,就在那塊危石上,抽出青玉簫吹奏起來!在他的心中,情感波濤衝激排蕩得有如風暴中的海面。他除了失望悲傷之外,還異常痛恨自己何以會愛上這個女人,現在他不得不承認自己果曾對朱玲起過不尋常的感情,否則,他焉會如此悲傷?這一點令他十分難堪,十分損傷了他驕傲和自尊心!是以那簫聲在悲哀之中,又含有自責自恨的味道。

  日子一天一天地流逝,眨眼已是殘冬。朱玲在山中已住了兩個多月。老實說如果不是有宮天撫天天擾亂她的心靈,她真寧願老死此山!

  目前卻是因為傷勢未癒,難以行動,故此無法抉擇。上官蘭冰雪聰明,資質之高,使人叫絕。朱玲傳她所有的內功訣要,她完全領略,而且進步神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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