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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忽然一個念頭掠過她的腦海,使她立刻飄然起來,疾如奔雷逐電般趕回客棧去。她一定要找到那個大漢蹤跡,然後便可以查出霍長青的住址。只因她推想到霍長青的女兒既要自盡,當然是怕父親殺不死仇人,反被仇人殺死,然後到他家裏凌辱她。故此訂下時間限期自盡。那麼找到他的仇人,豈不是等如找到居址?

  回到客棧,天已將近五更,她急急忙忙搜尋鄰房,果然發現一個房間的後窗,已經毀破。然而室中空空無人,桌上卻仍舊擺著一個包袱。顯然那大漢並沒有回來。

  她回到自己房中苦等,直到辰時過後,店中客人全都走光,但那房門依然緊閉,那大漢沒有回來。她這時便焦急得很,直在房中打轉。她已經計算過,以她的白馬的速度,若在此刻開始起行,最快也得在明日巳時方能到達。離正午只有一個時辰剩餘,因此她現在非立刻動身不可。假如路上有阻礙的話,不能及時趕到萊陽,一個姑娘的生命便算是葬送在她手中。

  不過困難的並不在於趕路,卻在於她到達萊陽之後,只剩下一個時辰的工夫,偌大的地方,即使肯挨戶叫喚,也不中用!何況連人家姓什麼幹什麼你也不知道,如何能在短短的時間內訪尋出來?

  但她縱然面對著難以解決的問題,卻也必須立刻動身,好歹試一下。盡了人事之後,一切唯有付諸天命!她終於起程,腰間懸著自己的佩劍,卻把那柄太白劍包在一條青布中。

  蹄聲踏踏,在大道上疾馳不已。大道上人來車往,大家都擠在這塊土地上,可是每一個人的命運,卻毫不相同。沒有人知道這個美貌的少年書生,為了何事而急馳。縱然他們知道了,又有什麼用呢?

  人們的力量和智慧,在命運之前顯得那麼渺小。雖然是一樁小事,可是在事情未曾來到之前,沒有人能夠確切知道將會怎樣?直至過後,回想起來,這才驚覺自己有時是多麼愚蠢,竟然連這點小道理也看不透。有時卻慶幸自己的運氣,事情原來在不知不覺中已完成!

  朱玲自知這一去關係到一個人的生死,她在懸想那個在家中徬徨等待父親歸來的姑娘,該是多麼驚懼地盼望著人影出現。等待已是極大的苦楚,何況有關生死的等待。她想:「即使換了我,要挨過五日時光,恐怕得蒼老二十年!唉!我為什麼要多管閒事?」

  自怨自艾終歸沒用,她唯有拚命趕路,一面苦思到達以後如何訪尋法。中午她沒有打尖,策馬飛馳。她知道這匹神駿的坐騎大概剛好能夠支持這一段長途。再遠一些,可就要倒斃了。

  霍長青在萊陽定居時,已改了姓名為郭善,他臨死時告訴朱玲真姓名,後來趕快改正,但自知已說不出話來,故此連名字也來不及說,便說出住在萊陽的話。他本來要說明住在東大街最末一間屋子。可是只說到「東大」兩個字,便光是從喉頭咯咯連聲,已說不出話來。

  那時光人口遷徙者極少,差不多整條街的人都相識,要是霍長青把改了的姓名郭善說出來,他是個教書夫子,知道他的人很多。以朱玲這種老江湖,不消一個時辰便可以找到,但如今便難料了。

  霍長青的女兒霍明慧自從父親出去之後,獨自守住三具屍首,可憐她一生未見過死人,何況是對她極好的母親,和兩個弟弟。因此她又悲傷又害怕,找幅白布把屍體蓋住,自家呆坐了三天,甚麼東西也吃不下去。她忽然走到父親的臥房中,翻找出一柄鋒利無比的長劍,這劍本是霍長青往昔在武當學藝時自用的好劍,如今因有了太白劍,故此沒帶出門。

  她又找了兩根鎮紙的銅尺,把它縛在劍身上,藉以增加重量,然後回到自己房中。原來她想到自己自盡的方法,家中沒有毒藥,不能服毒自殺,懸樑吧又不十分懂得如何打結,也太費事。用利劍自刎,又怕手腕無力,殺不死自己。於是她想出這方法。

  她縛一條細繩在屋頂垂下來,下面繫住這條已增加重量的利劍。鋒快無比的劍尖向下,對正在她的床上面。

  她有充分的時間任她慢慢校準,到了第五天早晨,她已能準確倒在床上胸口對正三尺高的劍,只要這條細繩一斷,利劍便穿透了她的心房。

  現在離正午只有一炷香的時間,她用瓜果香燭拜祭過母親弟弟的屍體之後,便回房點燃一炷線香,縛在細繩中間,只要點完這炷香,父親尚未回家,那香上的火頭恰好把細繩燒斷,利劍便掉下來。

  她已閉上眼睛,因為線香上的火頭已燒到細繩處,開始把繩子燒焦了一邊。

  朱玲恰當這時,在她的屋門外勒馬跳下來。她舉頭望望天色,已是正午時分,因此細眉一皺,連臉上汗珠也來不及揩拭,便舉手推門。

  霍明慧本來把門栓緊,但在最後一炷香的時候,僅僅把門虛掩著。這樣父親趕回來的話,可以一直衝進來。

  朱玲推門入屋,猛然嚇了一跳,因為廳中一幅白布蓋著三具屍首。她已經撞錯了不少人家,挨了很多罵。直到後來,她問到本城有條東大街,於是便來此街一問。大家都知道有這麼一個留著三綹長鬚的郭夫子,便指示她說最末一家屋子,便是郭夫子的家。她剛剛趕到,但已是正午時分。

  臥房中的霍明慧已嗅到細繩的焦味,這時已燒燬了三分之二,只剩下那麼一點,還吊住那柄寒光閃閃的長劍。她似乎聽到門聲,但她沒有睜開眼睛,也沒有移動,因為她已陷入半昏迷狀態,她只嘆了一口氣,等死的滋味敢情真不容易,不論是好抑是壞的一生,要在剎那間了結,的確令人戀戀不捨。

  外面的朱玲停步在白布之前,在那個屍首的腳後,蠟燭已滅,但幾炷香仍然冒起餘煙。

  她彎腰伸手揭起白布,她以為自己已來遲一步,那霍長青的女兒已經死掉,被白布蓋著。眼光到處,三具屍首面目赫然出現,一個是中年婦人,兩個是年方十多歲的孩子。

  她知道霍長青的女兒不可能這麼大年紀,因此她又立地以為自己又走錯了門戶,但無論如何,闖入一間放著三具屍首的屋子裏,到底是令人非常駭異之事。

  屍體渾身烏黑,朱玲一望而知乃是白駝派的陰風掌。忽然她醒悟了那使斧的大漢,有些招式是白駝派的拿手本領。不過當時始終沒有想到遠處回疆的宗派,居然涉足中原。

  另一個念頭電光石火似的掠過心頭,便是這三具屍首,如何會蓋著白布?又如何會有瓜果香燭之類的東西拜祭,不消說定是霍長青未死的女兒所為!

  她旋風也似的飛到剛才聽到聲息的房門,眼光到處,只見一個姑娘,閉目躺在床上。她的面龐表現得如此恬靜,生像已經睡著或是已經死掉。不過朱玲已見她呼吸時身體的微動,故此知她未死。可是另外一個景象使這位身手卓絕一代的高手也為之呼吸窒息,寸步難移。

  原來就在她露身門口的一剎那,寒光一閃,一柄鋒利無比的長劍向床上姑娘的心房直插下去。朱玲乃是受過高度嚴格訓練的人,這刻已非常清楚地判斷出自己距離太遠,絕無法搶救。

  她掉轉臉,不敢觀看。

  那姑娘「哎」地慘叫一聲,朱玲像被誰一刀戳在心上,全身大大震動一下。

  她隨即聽到那姑娘喘息呻吟之聲,心中一陣狂喜,忖道:「也許那一劍未曾刺入心房,故此沒死,這樣可能有救。」

  但當她到了床前,不覺搖頭嘆口氣,姑妄叫聲「姑娘」,霍明慧眼睛微啟,微弱地道:「爹……你回來啦……我……」

  朱玲掩面而走,饒她一生殺死過無數人,但這種場面,她還是第一次見到。白駝派居然把這一家全弄死,手段之毒辣,使她極為憤怒!而為霍長青一家報仇的責任,也就移到她身上。可是她怎樣報仇法呢?她苦笑了,雖然笑貌還是那麼美,卻非常令人憐憫……

  此刻她的眼光從壁上的太白劍移回來,回望一眼,窗門和房門外依然無人!她堅決地想道:「趁這無人之時,還是趕快尋個自盡吧!我把太白劍帶在身上,唉,終於得到這個結局一假如石哥哥知道我身陷此地,他會不會來救我呢?還是任我給這個狂傲的傢伙凌辱死呢?」

  如今雖然決定一死,心中反而恬然,那柄太白劍只消輕輕一抹,再美麗的玉頸也得中斷為二!她緩緩抬手摸摸雪白的粉頸,黯然一嘆,道:「石哥哥,我雖然化為鬼魂,也要找到你,在暗中保護你,此生此世,我們不會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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