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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二


  心雖在想,腳下可不停留,疾向殿後飛躍,穿過一座佛堂,轉出一道曲廊,再經過一個院落,陡見前面花木扶疏,曲徑通幽,卻是一座院落。

  他唯恐讓那魔頭從空中飛縱時瞧見,不敢停留在院中,一徑衝入堂中。

  只見堂後一道門口,連忙走進去,卻是個小禪院。廊上一個老和尚,憑欄站著,一徑凝視著他。

  青田和尚合計道:「老禪師請恕擅闖之罪……」

  老和尚轉身入房,一面道:「請進來吧!」

  他疾如飄風地閃入禪房中,只見這禪房甚是雅潔,自有一種莊嚴清靜的情調,他立刻便推想到這是本寺方丈的禪房。

  那老和尚攝衣坐在禪榻上,一面擺手請他在一張椅子上坐下,然後徐徐道:「師兄絕藝驚人,老衲方才已略窺一斑,不勝仰佩。」

  青田不知所措,囁嚅一下。老和尚又道:「老衲廣智,乃是本寺方丈。敢問師兄法號?」青田連忙說了。

  老和尚道:「適才和青田師兄交手的人,乃是方今武林中一等一的人物,如今供職大內,與南疆血掌尤鋒並為領袖,天下之人,聞名色變。師兄居然能夠與他以兵刃相見,爭持兩個時辰有多!這件事若傳出江湖,必定震動江湖無疑。」

  青田和尚「呀」地一聲,道:「弟子實不知該人來歷,是以冒失挺鬥。若知底細,恐怕會曳杖而走……」

  廣智老和尚道:「老衲早年也曾研練武功,然而總不成材。晚近二十年靜中有悟,然而筋骨已衰,已無寸進。不過以老衲愚見,師兄杖法絕倫,只惜方寸中雜念未祛,不時動心轉意,影響功力。而且那上官民的緬刀,乃是稀世之寶,師兄禪杖被削,更加影響鬥志。日後尚須從持心定慧方面加點苦功,再與上官民相逢時,定能一挫凶焰。」

  青田和尚心中如有所悟,不禁著意尋思,歇了好一會,才連忙向廣智和尚道謝。

  老和尚道:「那上官民率同兩名大內好手,來本寺搜尋敵人,其中一位正是佛門弟子……啊,師兄果真不管世事,那麼老衲也不須多言。不過有一點要奉告的,便是他們欲搜捕之人,果然匿伏本寺,幸虧那魔頭被師兄牽制住,否則後果如何,便難說了。」

  青田道:「老禪師切勿誤會。弟子雖是出家為僧,但仍然記得『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的話。而且,弟子之看破紅塵,與山河淪落於外人之手,亦有關係。不過,此刻弟子身有重任,牽涉到佛門大劫,是以日夕惕惕,不能自安耳……」

  廣智和尚誦一聲佛號,道:「師兄有此緣法,可喜可賀。然而佛門劫運,繫於天心,師兄雖然必須謹慎從事,但也不可太於執著,反墮魔道。啊,老衲饒舌了,請師兄海涵……」

  青田連聲不敢,猛然又如有所悟。

  老和尚道:「那魔頭收拾不下敵人,定然無顏留在此地,況且另兩人已現身逃走。他奉了密旨,必定不敢先私仇而後公事。那屋角一根竹杖,權當禪杖,師兄可持去,力挽狂瀾。我佛無所不在,必定庇佑師兄。」

  青田轉眼一看,只見屋角靠著一根長逾眉際的竹杖,大約是久無人理,是以有點兒黯淡。

  他走過去,伸手拿處,但覺這竹杖重量還在自己那根禪杖之上,不禁詫異細瞧,只見那杖僅僅粗及兒臂,色澤金黃中,隱隱幻出一圈圈的紫暈,極是悅目。

  老和尚道:「這是沙門至寶南海紫檀竹,堅逾鋼鐵,可也甚重。以師兄之功力,再不怕人家的寶刃了。師兄既棄以往的鑌鐵禪杖,今日之事,便傳為另一人所為。如此一則師兄來日走動時,不致多生麻煩。二則有這麼一個高手,便可為我方益增聲勢。」

  青田先道謝過贈杖之德,然後道:「弟子此時無暇及此,一切便請老禪師裁決。」他再坐下傾談,便將此行內容說出來。

  廣智老和尚原來也會見過左右光月頭陀,當下便約定代為留意,兩個月後再來此一晤,以便得知確實消息。

  青田和尚用過齋膳之後,才又從容上道,先到雲崗堡瞻仰石窟佛像勝蹟,然後一路北上訪尋,不過他這一路上都不像以前那麼急切。

  他深深體味到廣智老和尚話中微旨,從而了悟出許多道理。於是,他變得沉默深思,路上所見的一切,都另有一種意義,那是恆久的內在的意義。他似乎已經探索到宇宙的真相,他得悉生命中更多的限制,不論人類智慧如何發展,但仍然有許多限制,是超乎於智慧之上,為智慧和人力所無法踰越的。

  他從北方折回大名府,遇著了小毛,兩人都無所獲。

  青田算算日期,便攜同小毛回到大同的大華嚴寺謁見廣智老和尚,探聽一下消息。十天之後,他們已到了大華嚴寺。

  遠遠已望見寺門,小毛已買了一匹馬,這時揚鞭追上青田,嘮叨道:「三相公,前面可是大華嚴寺?」

  青田點點頭,小毛又問道:「那位老和尚是約定這個時候麼?」他又點點頭,凝目瞧著遠處的寺門。

  小毛已抱怨道:「三相公啊,自從在大名府再見到你,但覺你已變了一個人,老是不做聲,盡在思索些什麼。三相公你老是想些什麼啊?」

  青田道:「你喜歡我說些什麼呢?」

  小毛道:「甚麼都行呀!只要別那樣子不做聲,可要憋死小的了。說些老和尚的事,或者是大小姐……什麼都可以。」

  青田微喟一聲,道:「你怎會明白我的思想?」

  小毛道:「這就快到大華嚴寺了,若果仍然沒有大相公的消息,可把大小姐等慘啦!對了,三相公啊,那天你不是對大小姐說你愛她麼!那時小的心裏很氣憤,那是為大相公氣憤,故此當你囑小的慢走,你和大小姐先趕去西安時,小的還以為你有什麼不妥的念頭,現在小的才知道自己該死,三相公你……」

  青田截斷他的話頭,道:「這些事不消再提,你瞧我已經是個和尚,那就足夠了。」

  小毛囁嚅一下,道:「小的知道三相公不會怪責,三相公你果真愛大小姐麼?」

  青田沉思片刻,緩緩道:「那是以往的事情。我如今已不是昔日的青田,哪還有什麼愛不愛的?」

  小毛怔一下,大聲抗議道:「你三相公的話太絕了!你能夠削髮出家,也可以蓄髮入世啊!大小姐她呢?她怎樣說?」

  青田「嗯」了一聲,側顧小毛道:「你今天這麼多話,奇怪!」

  「小的在想,大小姐怪可憐的,又是那麼一個美人,唉,大相公也太忍心了!然而你,也一樣地忍心……」

  青田心波蕩漾,遐思欲飛,連忙誦聲佛號,自個兒唸道:「且喜無情成解脫,欲追前事已溟蒙……」

  小毛道:「三相公,等會兒若果然不知大相公下落,你就蓄髮還俗吧!小的知道唯有三相公你能夠使大小姐拋開愁思……」

  青田猛吃一驚,再看他一眼,只見他面上神情甚是懇摯,彷彿這個要求,乃是對他本身十分重要。這要求生像已非羅淑英之事,而僅是小毛生命中最要緊之事!

  「他……他想什麼啊!」青田吃驚地思忖:「他為什麼這般替她著急?」

  羅淑英倩影已經多日沒有侵擾他的心靈,但這刻卻清楚地浮現心頭。他悲哀地嘆息一聲,想道:「我焉能代替她心中的影子?若是能夠的話,我……」下面的他不再想下去,這刻他已生出犯罪的感覺。他大聲道:「小毛以後不得再胡說了!你可知自己說些什麼話?」

  小毛勇敢地點頭道:「小的知道自己說什麼,小的但求能使大小姐快樂,心中便覺得舒服。三相公你應該蓄髮還俗的啊!」

  青田和尚夾一下馬腹,衝在前面,一面驚詫地想道:「真料不到,小毛對她也生出這麼強烈的感情!雖然因為各方面都太過懸殊,故此不像尋常的愛情形式表現出來,但他的確是對她有了莫大的感情!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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