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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


  二十年前,華山木女桑清孤劍遨游江湖,誰人不識她的大名?到現在已是二十年之後,她總該是本派長輩。那麼,何以這女尼一聽「桑老前輩」的名字,立刻面上變色,宛如聽到禁咒?這一點可把這位名聞天下的大鏢頭天計星鄧小龍弄糊塗了。他囁嚅一下,道:「在下等意欲拜見桑老前輩……」

  那女尼尖聲一叫,悻悻道:「施主再要說時,休怪小尼不留面子。」

  鄧小龍身受桑清傳技之恩,這時覺得雖太過可疑,但也不肯得罪華山派的人,立刻拱手道:「師父切勿動怒,在下告退便了。」

  那女尼立刻放鬆面色,還了一禮道:「小尼無禮冒犯,還請施主見諒,現在請吧。」

  鄧小龍只好回身而走,心中忖道:「到底華山大悲庵,乃是天下四大劍派之一,這女尼分明讓我激怒,但只要我一聽命,立刻又彬彬有禮地賠罪。可是……這裏面的確太古怪了,我目下不宜妄動。」

  走向先前那院子時,只見曇光站在院中,一見鄧小龍走來,立刻大聲道:「那位鍾施主已先出庵門等候,鄧施主請吧!」

  鄧小龍只好點點頭,向她抱抱拳,道:「請師父代向白蓮師父致意,鄧某不能耽擱面辭,但衷心感謝她的好意。」

  曇光還禮道:「鄧施主好生走,小尼必將施主的話轉告。」

  於是,鄧小龍更不延滯,一直走出庵門。那個第一次開門的中年女尼,正守候在門邊,面上並無絲毫敵意,卻有一種冷冰冰拒人千里的神色。

  鄧小龍一跨出大門,她立刻砰然把大門關上。

  鍾荃這時仍不敢表現得太精神,挨在門外牆邊。

  兩人相對一瞥,無話可說。

  這時雨尚未停,卻沒有早先那麼大了,而且風勢也不像先前那麼勁烈。

  歇了一刻,鄧小龍道:「我們到底給人家有禮貌地攆出庵門了。」

  鍾荃道:「可是,她們為什麼一聽我說想找尋桑老前輩,便變得聲勢洶洶,嚇得我不敢張嘴?」

  「我還不是這樣麼?我在想……難道大悲庵諸人和桑老前輩交惡麼?」

  鍾荃沒有做聲,回頭看看天色,雨絲綿綿飄撲到簷下,周圍都是濕淋淋的,令人覺得很不舒服。他們來時走得匆忙,沒有看清楚周圍景色地勢。

  這時放眼四望,才發覺這大悲庵不過是坐落在蓮花峰的半腰,右面的房屋依山而築,峰頂雲霧繞繞,加上水氣迷濛,看不出是什麼樣子。左面的房屋,一直伸展到懸崖盡處。

  鄧小龍忽地斷然道:「師弟,我們上山再說。」

  「上山?」鍾荃還以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大聲追問了一句。

  「是的,我們上山去。」

  鍾荃茫然點點頭,道:「好吧,上山就上山。」

  兩人冒著雨,徑向右方走去,轉過一處斜伸出來的小坡,一條羊腸小道,盤旋出沒在榛莽間。當下施展身法,凌空飛躍而起。好在身形已被山坡角遮住,再無所忌憚。

  鄧小龍胸有成竹地當前帶路,卻不依著原有的小徑,仗著輕功絕頂,一味向高處躍登,但又謹慎地設法掩蔽住身形,不被下面大悲庵中的人瞧上山時,發現他們的蹤跡。因此,不免常常多繞一點路。

  鍾荃卻不知他繞路之意,目的僅在避開大悲庵直接望到,但覺得他右趨左走,就像極熟悉這峰上的路徑似的,不覺十分訝異。片刻工夫,他們已升登山峰三十來丈之高。

  鄧小龍從一處石岩後面,撲縱而上。他是家傳的輕功,當年火鷂子鄧昌的輕功提縱術,在江南武林之中,被推為第一好手。鄧小龍除了深得乃父真傳之外,加上自幼修習崑崙正宗內功,比之火鷂子鄧昌,直有青出於藍之勢。是以他的身法一施展開,宛似大雁回空,巧燕投林,迅疾之極。連鍾荃那種功力,也覺得有點兒跟不上。

  兩人躍登岩頂,從一塊突出的石頭後向下窺視,那大悲庵赫然全在眼底。鄧小龍看了半晌,暗自點點頭。

  但覺水珠飛濺,原來這一會工夫,他們可真個由頭到腳都濕透了,髮鬢間水珠點點滴滴,一有機會,便匯成一條細小的水流,沾著面頰脖子,直流向衣領之內。

  鍾荃隨著他的眼光,望了一會,只覺得那大悲庵門面雖然小,實則佔地甚大,房舍極多,庵後更是修竹成林,綠篁間露出錯落的屋頂,但猜不出鄧小龍看這麼久幹什麼。

  忽然覺得濕衣服貼在身上,有點兒難受,便伸手解開上衣,敞開胸膛。細小的水流和雨絲,在那虯突的肌肉上流過,使他生出一種清涼的舒服感覺。

  鄧小龍並不回頭,用手指點道:「師弟,你瞧見庵後的竹林沒有?我們想法子從後面潛入,大概那竹林中有點古怪,也許在那裏我們可以查出一點端倪!」

  鍾荃「哦」了一聲,並沒有將鄧小龍的話加以考慮。

  鄧小龍咬咬牙,自言自語道:「若是她被囚在那兒!哼……」

  「你說什麼?師兄。」

  「啊,我是說,若果大悲庵的尼姑們,和桑姑姑因為什麼意見不同而交惡,那本來沒有什麼關係。但假如因此而囚禁了桑姑姑在庵後那大片竹林的一所屋子裏,我可不能袖手不理!」

  「你說桑姑姑被禁?」他猛吃一驚:「對呀!否則那庵中的人,何以會一聽見我們說要找桑姑姑,便全都面上變色?我們快去瞧瞧!」

  「雖然事實怎樣,我們並不深悉。」鄧小龍面上忽然露出沉重的神色:「可是我們不妨這樣假定。只是,若果桑姑姑真個被她們囚禁住,我們貿然去救她是否她所容許?我們又能不能贏得庵中諸尼?」

  「管他呢!」鍾荃率然應道:「桑姑姑怎會不高興我們去救她?至於庵中諸尼雖然武功必定高強,但我們總不能坐視呀!」

  「假使你被師尊責備,禁錮起來,你的朋友救你,你一定會高興麼?」

  鍾荃愕一下,才道:「那麼……那麼我們怎麼辦呢?」

  鄧小龍回頭微笑一下,道:「我們還是要去,因為何叔叔囑命之事,非得見桑姑姑本人不可啊!又因為方才我說的那緣故,我們便不能不小心從事,最好不讓庵中人發覺。」

  鍾荃點點頭道:「師兄說得極是,就這麼辦吧!但我們為什麼不等晚上再來呢?」

  鄧小龍又微笑一下,道:「我認為應該現在就去,因為庵中的人,不論她們對桑姑姑怎樣,總會防範我們再次潛入庵中,但她們決不會想到我們會在光天化日之下,立刻捲土重來,這正是攻其不備之意。以我方才觀察所得,我們可以打後面溜下山,從庵後潛入。那兒多是茂密的竹林,現在又下雨,總不會有人在雨中走動吧?所以這樣比之夜間再來,更多幾分把握。」

  鍾荃大點其頭,便催著動身。兩人又復展開身形,從岩後繞到山那邊。這時,他們的身形只能藉著山間的樹叢和岩石掩護。

  鄧小龍囑咐鍾荃照著他的行蹤,掩蔽身形,於是當先下山。他們兩人的輕功,在江湖上已是一等的身手,真個輕快如狸貓,迅捷似駭鹿驚兔。在那斜陡山坡的樹叢怪石間,倏忽出沒,略閃即隱。加上此時雨絲連綿,水氣迷濛,更使人難以發現。

  庵後有一道六尺高的圍牆,從山壁腳起,直圍到那邊的懸崖止。圍牆之外,有一方空地,從山壁腳那方轉出去,另有通道上山。

  他們仗著絕頂輕功,飄身而下,正好落在圍牆之內,四面全是修竹搖擺,雨絲灑在竹葉上,發出低微的唰唰之聲。可是那竹葉尖凝聚墜下的水珠,份量變得大得多,點點滴滴落下來,敲在滿地枯葉敗殼上,發出一片繁密的響聲。

  他們踏著枯葉,緩緩前走,饒是絕頂輕功,也不免有時發出響聲,可是這時四下一片繁響,哪裏還聽得出來?

  鍾荃四顧並無人影,更無被發現而驚動的跡兆,不禁色然而喜,向鄧小龍豎起拇指,表示讚美他這個突擊的主意,的確出人意料而成功。

  只走了兩丈來遠,竹林忽然變得非常茂密,他們只好揀那空隙游身穿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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