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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


  最先便是一座宏敞的佛堂,左右各有一列屋子。他們拾階而上,並沒有直進佛堂,往左邊走去。沿著左廊再走,經過兩座側殿,便進了一座院子。

  院中的草木這時都被大雨淋得垂頭喪氣,曇光一徑領他走進一個房間。房中一切甚是簡陋,一張木榻,一張木桌和兩把椅子,此外無他物。不過,榻上懸著紗帳,大概這裏地方雖高,但仍不是苦寒之地,山居不免有蚊侵擾。

  鄧小龍把鍾荃的身軀平放在木榻之上,身上的水漬,把榻上的衾枕都弄濕了,他連忙向白蓮告罪。

  那中年女尼沒有入房,自己走開了。

  白蓮在門外遲疑一下,才走進房中。

  鄧小龍在房中東張西望,做出找尋什麼的模樣。

  白蓮立刻命曇光去拿一壺熱茶來。

  鄧小龍極口讚美她道:「白蓮師父不但是菩薩心腸,而且心細如髮,在下幸而得識師父,既感激又欽佩……」

  白蓮微微一笑,沒有置答,那神情卻可看出心中受用得很。

  鄧小龍忙著替鍾荃捏人中,捶胸口。

  「本庵向來不許男客進來。」她靠在桌沿,開始說話,聲音甚是甜美:「可是施主等目下的情形,又作別論。出家人慈悲為懷,故爾貧尼做主讓施主等進庵。但願那位施主趕快痊癒,早點兒離開本庵,貧尼便不致遭受同門非議,這一點請施主見諒!」

  鄧小龍訝然地抬起頭,眼光一碰到白蓮的視線,她便立刻避開。當下心中忖道:「這位白蓮師父說得委婉得很,我莫要牽累這種好人受責才是!」於是自個兒心口相商起來。

  「施主貴姓高名?這等天氣,真個太煞遊山雅興!」

  「啊!是的,是的!」他窘困地應著,覺得對著這位熱心的女尼而瞞著實話,有點兒不大舒服:「在下姓鄧,賤字小龍。這位是鄧某義弟鍾荃。」

  白蓮聽了他們的姓名,並無驚訝之色,顯然她未曾離開華山而到江湖淌過。否則,以鄧小龍的名頭,誰人不知?

  「在下兄弟也算得是江湖中人。」鄧小龍繼續道:「倒沒有什麼遊山玩水的雅興,這次履登寶山,是因為……」

  他的話恰被捧著一壺熱茶進門的曇光打斷,白蓮道:「就擺在桌上好了。鄧施主,請你趕緊餵藥,這位鍾施主已昏厥了這一會工夫,而且身上又濕淋淋的,救人要緊哪!」

  鄧小龍嚥住下面剖白來意的話,斟了一杯熱茶,自己掏出一瓶藥丸,那是可避暑的藥丸,好人服下也無害。當下倒出五六粒,坐在床沿,用身軀遮蔽住女尼們的視線,把藥丸給弄在鍾荃口中。

  鍾荃動彈一下,鄧小龍大聲道:「他動啦,這番沒有妨礙了!」一面把茶送到他嘴唇邊,讓他喝一點。

  鍾荃又動了幾下,呻吟一聲。白蓮欣喜地走過來,從鄧小龍背後窺看鍾荃的情形。

  鍾荃緩緩睜開眼睛,鄧小龍叫道:「二弟你醒了麼?可把愚兄嚇著啦!」

  他似乎忽然看到陌生的地方和人物而吃驚,眼光掃過白蓮俯視的面龐,喃喃道:「大哥,我是在什麼地方呀?」

  「你是在大悲庵中。」鄧小龍暗中眨眨眼睛:「多蒙這位白蓮師父大發慈悲,暫時收容在這房中,躲避風雨侵襲。二弟,你如今覺得怎樣?能夠活動麼?我們要趕快離開這兒,免得白蓮師父為難哩!」

  鍾荃有氣無力地道:「我……我勉強對付著,或者還可以……」

  他作出要起來的模樣,掙扎一下,卻用手按住額頭,仍然靠在鄧小龍的臂上。

  白蓮忍不住道:「鍾施主你別急,就在這兒多呆一會兒吧!」

  鄧小龍讓鍾荃躺回榻上,自己起身向白蓮道謝。

  這一段時間之中,曾有好些女尼走過房門外。

  白蓮那對烏漆漆的眼珠,溜轉了一下,精神十分可愛。她道:「貧尼暫且告退,立刻去稟告住持……」

  鄧小龍立刻接口道:「師父請便,若是住持大師不允在下兄弟在庵中勾留,請師父勿再請求,在下等立刻出庵便了。不過,最好能容在下拜晤住持大師……」

  白蓮微微頷首,匆遽地走出房間。

  鍾荃側著眼睛看著她離開房間,又見那曇光退出房外站著,便輕輕噓一聲。

  鄧小龍在床沿坐下,鍾荃悄悄道:「師兄,我們進是進來了,但怎樣說出來意而不致令她生氣呢?師兄你可瞧見,方才她出房門之時,腳下的功夫,極是佳妙,想來定是華山派的高手。」

  鄧小龍點點頭,道:「這白蓮女尼雖然年輕,但身手不俗,而且輩份也高。你看她敢做主讓我們入庵歇足,可想而知她在庵中的身份。至於你所說的難題,其實沒有什麼,等會兒若我能謁見庵主,便可直叩桑老前輩行蹤。想那桑老前輩是華山派的老一輩高人,本庵的庵主必定賣她面子,不致怪我們弄詭行詐,這一點你可以放心。」

  鍾荃籲一聲,沒有再說。可是這次他的心裏,並不十分舒服,不像往常聽了鄧小龍的話,便完全信服而認為妥當放心。

  他覺得先前的對話以及後來睜眼瞧見白蓮的神態和語氣,覺得好像有點兒特別,尤其是當她聽著鄧小龍說話時那種神氣。不過,他又沒有想到其他方面,只覺得其中有點彆扭的地方便是了了。

  故此,他覺得一會兒最難交代的,倒是對那好心腸的白蓮女尼。人家以忠厚慈悲之心對待自己,自己卻用詭道利用人家,這種事情是誠實淳厚的人最難做出來的,鍾荃正是因此而為難。

  鄧小龍嘴裏哼著小調,悠閒地走出房門,尋曇光聊天。可是門外半個人影也沒有。他奇怪地張望一下,便回頭大聲道:「師弟,你在房裏坐著別動,我順腳溜溜看……」

  當下沿著走廊,向內進走去,穿過一邊院門,卻是一道長廊,兩邊都有房間。拐個彎只見房舍重重,敢情這大悲庵地方真不小。可是一路並未瞧見尼姑走動,心中不覺奇怪起來。他在一處積舍門外停下腳步,遲疑不定要不要再往前走。

  忽然前面傳來紛沓履聲,抬目一瞥,只見那邊甬道,拐出四五個女尼,其中一個全身素白的女尼,正是那清麗好心腸的白蓮女尼。她也瞧見了鄧小龍,身形微挫一下。

  鄧小龍舉起一隻手,正想招呼,卻見她和另外三個女尼,轉彎走沒了。當下那隻手垂不下來,而且還張大了嘴巴。

  他的外號叫做天計星,心中電急般掠過幾種可能情形的念頭,立刻了然於胸,忖道:「糟了,看來我的心機白費了……」

  一個女尼走過來,平和地道:「小尼奉庵主之命,請鄧施主立即離庵。」語氣雖然溫和,但隱隱帶出十分堅決的味道。

  鄧小龍怔一下,才道:「既然貴庵主有命,在下等自當遵示。不過……師父是否可以代為稟告貴派桑老前輩,說是……」他下面的話未曾說出,那女尼一聽見他提起「桑老前輩」幾個字,面上立刻變了顏色,那情形就只差著沒有用手掩耳。她尖聲叫道:「施主再勿多言,請即離開小庵!」

  鄧小龍雖然善窺人意,智慮深沉,但這時卻無法明白這大悲庵中,究竟有什麼鬼胎。按理說,那桑姥具名發帖邀約四大劍派與劍會,即使和當年的華山木女桑清是另外之人,但無論如何也該是華山派有地位的高手。倘若桑姥即是桑清,那麼更不用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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