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氣千幻錄(71)_司馬翎

七一

　　▼第十五回　恤老無心得絕藝　傳書有意踏空山

　　「……論起來那靈光便算是峨嵋的人了。這樣，我太清門中那三招攔江絕戶劍，歷代都秘傳不露，天下無人知悉的心法，豈不是白白給峨嵋得去？況且，她又沒有替我辦妥事情……」她哼一聲，思路忽被鍾荃從林中出來的身形所打斷。

　　只見他抱著極大一捆樹幹，敏捷地走到草地上，開始工作。他將樹幹密密地插入地中，露出兩尺左右的幹身，圍成一個圈子，接著又在旁邊多圍一個圈子。

　　她心中忽地一動，暗中向他微笑一下，然後叫道：「好孩子，你過來，我有話跟你說……」

　　鍾荃已把地方圈好，聽她叫喚，便加快腳步走過來。

　　「孩子，你叫什麼名字？學過多少武功？會使劍麼？」她柔聲問道，接著自我介紹說：「我姓羅，名字是淑英，我的年紀可比你大得多呢！」

　　鍾荃一聽她的名字，正是那本劍經上署名的人，便叫了一聲「大姑」，答道：「我的名字是鍾荃，自小便得恩師收留在崑崙山。」

　　「啊，你是崑崙派的！」她笑一下，道：「又是自幼從師，那麼劍法一定很好了。」她頓一下，又道：「那麼我便叫你荃兒吧！」

　　鍾荃應了一聲，走近窗前。於是，益發可以看清楚她那張清麗嬌嫩的面龐，比起滿頭皚皚白髮，成為極強烈刺眼的對照。

　　「我原是長自名門世家，今日落得這地步，內中緣故，一言難盡，我也不願提起。我也曾學過武功，那是世上最深奧的功夫，說出來，也許你不會懂。不過，你或許會奇怪，一個長自名門的千金小姐，不出深閨，何以能夠學到武功？這段情由，我不妨告訴你。

　　我的母親最是佞神信佛，舉凡僧道尼姑，所求無不許納。到我出生後兩年，一個舊相識的道姑偶然來到，見到了我，此後便常來我家，每每餵我一些靈藥，以及在撫弄間，打通我全身經脈。及至我稍為長大，她便暗中教我功夫，她便是玄門太清派唯一的傳人玉蕊仙人，亦是我的師父。我師父常對我說，我福命俱薄，必須跟她出家。我並沒有聽從，因為……咳，還是不說好。據後來師父告訴我，她共有三個弟子，一個是師兄。可是這位師兄不但我未曾見過，甚且連師兄他自己也不知道師父是誰。」

　　「這怎麼可能呢？」鍾荃忍不住插口問道。

　　「難怪你不懂。」她道：「起初我聽師父這樣說，也覺得十分奇怪，後來師父揭開謎底，原來是我師父自己收他做弟子，在暗中傳給他本門秘笈，由他自己去練，是以那位師兄不知道師父是誰。至於我也算不得正式弟子，另外一位正式的弟子──我的師妹，她所得的太清心法，反倒不及我和師兄兩人。而她很早便去世了。這樣，我太清派本來已是凋零，如今更加不用提了。那位師兄性情怪僻，行事離奇，不可能收弟子，師妹先我們早逝，也沒有弟子。只剩下我，卻被情枷愛鎖，禁錮在這屋中，大概玄門太清一派，將要絕傳世上了。我太清門中有三招劍法，稱得上天下無雙，可是現在已被峨嵋傳得，而她卻有負我托，所以我大不甘心，白白給他們學去我太清的獨步天下的劍法。唏，你懷疑我的話麼？我知道了……」

　　她拖長聲音說著，眼中又閃動出寒冷的光芒。鍾荃連忙分說道：「大姑你彆氣惱，我沒有這個意思。方才我在那位大叔屋子裏，曾經把那本劍經翻了一下，正覺得僅僅那麼幾下式子，好像藏著一種說不出的奧妙，不過，我可想不出來……」

　　老叟接口道：「大小姐，是小的怕他等得氣悶，叫他看看圖畫消遣……」

　　她聽了這解釋，神色立刻轉為溫霽，點頭道：「那太巧了！荃兒你既看過劍經，我便不須多費唇舌。你剛才說出那幾式劍法中另有奧妙，足見你在劍法上，具有極深造詣。好吧，我不妨告訴你，這三招九式的『攔江絕戶劍』，若由內家好手使開來，能夠生出一種真磁引力，使敵人自蹈危機，有死無生，故此名之為『攔江絕戶劍』，現在你自己想想有什麼法子破解沒有？」

　　鍾荃當下凝神細想，過了好一會，抬頭道：「大姑，我想不出破解之法。不過，我可以用最快的身法，在四面和空中進擊，一觸即走，不讓敵人吸住。」

　　她點點頭，道：「這法子原是不錯。可是，若果對方功力與你相當，那麼你豈不是連交手也不敢了麼？」

　　鍾荃愣一下，沒奈何地點頭承認。

　　「這種能夠生出真磁引力的劍法，一定要內家好手施展，才有妙用。故此，即使你身懷最上乘的劍法，可是對方一來乃是此中好手，你已不能輕易勝他。再者對方具有這種磁力，使你的劍不能取準，甚至不能換招變式，試問你焉能不敗？這攔江絕戶劍本來共有六招十八式，那本劍經上，只有正方三招九式，另有反面兩招六式，以及正反相合一招三式。現在我傳你反方兩招六式，碰上峨嵋那女孩子，便可以用這反方真磁引力，抵消了她的正方磁力。這樣，你們便可用本門劍法分個高下。若果對方懂得正反兩方五招十五式合運，那麼你便不濟事了，必須要尋得那正反相合的一招三式，才能破去對方的磁力。不過，這一層你不必擔心，即使峨嵋的人學去如今我教你的反方兩招六式，也不會悟得合運之理，即如你兩種都懂，也無法合運。」

　　鍾荃不覺聽得呆了，忖道：「大師伯當我下山之際，殷殷將他老人家當年受挫的一段故事說出來，訓誨我要記住天外有天，人上有人的道理。不要為了得到本門無上心法而自傲，眼下這位大姑，可應了大師伯他老人家的教訓了。我崑崙的雲龍大八式，已是獨步武林的上乘劍法，哪知世上還有這一種離奇的劍法，使得對方不管劍法招數多麼超妙繁複，也無法施展出威力。唉，不知武當的玄機子，所用的奇怪劍法，又是怎樣的超妙……」想到這裏，他的眼睛忽然睜大，極快地想道：「咦！當日聽大師伯講起玄機子那柄朱雀劍的來歷，據說還有另外四柄寶劍，也是同出一人之手。只知其中一柄在後藏薩迦寺。那麼劫鏢的兩人所使的劍法既是有點和玄機子的怪劍相似，莫非是五劍之中另外的兩柄？」想到這裏，心中不禁大為震駭。

　　近日來他耳聞目染，不知不覺，對於江湖上所講究的面子和名氣，看得重要起來。迥非往年在崑崙山上，對著幾位世外高僧，什麼都看得非常淡泊，是以現在一想到又有兩柄出現，那麼明年中秋百花州的劍會，豈不是又多了兩個說不出多麼厲害的劍手，來爭奪這盟主的寶座？至於他自己，連那柄確知下落的玄武劍，也不能順利得手。

　　他一方面怪責著自己的無能。一方面擔心異日的劍會，不能為崑崙振樹威名，面色不覺變得很難看。

　　羅淑英訝異地瞧著他，半晌才問道：「荃兒，你在想什麼呀？」

　　鍾荃抬眼道：「我在想，天下間竟有這麼多的奇功絕技，我即使窮盡一生心力，孜孜矻矻地苦練，也不見得有什麼了不起的成就！」他的聲音帶著憂鬱，而且還有點灰心沮喪的味道。

　　「你的志氣真個不小。」她柔聲道：「可是你何必灰心呢？須知天下萬事，都有命運安排。」她徐徐抬眼望著天上，輕掠雙鬢，嘆息一聲，道：「我命中的舛難，恐怕沒有人能想像得到。可是，我還是堅持，等候著……」

　　狗貓亂叫之聲，把她和鍾荃驚醒。老叟放下枴杖，一手提著盛裝十來頭小兔的竹籠，一手抱起那對小狗，走向草地去。

　　她開始傳授鍾荃那兩招六式反方攔江絕戶劍。

　　鍾荃乃是四大劍派之首的崑崙入室高弟，一生練劍，對於劍式運轉自然穎悟非常，只需聽了羅淑英口授一遍，立刻便記住架式。他自來沒有佩劍，故此在地上拾了一枝樹枝，依樣葫蘆地比將起來。

　　羅淑英只消看一眼，立刻估出這黧黑樸實的少年，已經具有內家上乘身手，在那舉手投足之間，暗潛無窮威力，不由得也驚訝一下。

　　鍾荃練到第三遍，已經絲毫不訛。一面在心中印證著方才看過的正方三招九式，忽然悟出這幾手款式，正好將之拆解化開，真個妙到毫巔，不由得大大高興。

　　又將正方三招九式，施展出來。那根樹枝在他手中，無端令人覺得具有一種特別的球力。這攔江絕戶劍正方三招九式，都是出人意料地向右方斜削，迴環不窮。這時吃他使開來，風聲勁而不急，柔中帶剛，隱隱捲起一股旋轉的氣流。

　　這一股旋轉的氣流，正是這「攔江絕戶劍」所生真磁引力的景象。只要對方的兵器乃是五金之質，無不受到這真磁引力的克制，自蹈危機。若果對方功力稍弱，甚至連自己身軀也無法把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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