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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所以師叔以為是她?」

  大惠禪師點點頭。

  「那麼金蠍子齊紹之話,卻是大大的謊言了?」

  「這個我也猜不透。你想,她本來姓桑,而現在這個具名傳帖的也姓桑。同是華山派的人,又是女人,我的猜想可不是沒有根據。」

  「但那金蠍子齊紹……」

  「你別理會他的話,說不定是她囑咐他這樣說。我告訴你,當日我踏破了華山,也尋不到她。後來經過萬柳莊,正好在莊門碰見了金蠍子齊紹。那時他已是將近六旬的老頭,我可不認識他。他正在山坡上閒步,我便順口問問他,可知道華山木女桑清的下落?他立刻反問我的姓名來歷。我告訴了他,他便請我到莊內,什麼話都未曾說,便叫人取出封存多年的金蠍鉤,逼迫我和他動手。起初我不肯拔劍動手,因為一來他已是個老頭子,勝之不武。二來西南雙毒的名頭,聽起來雖是有點那個,究其實可算得是正派的武林人物,故此也不想壞他名聲。誰知他非迫我動手不可,還說,動完手之後,不論勝敗,都會有桑清的消息告訴我。當時我為了桑清的緣故,便和他打起來。事後,他說桑清自盡了。我本來準備問他,為什麼要迫我動手,才肯將消息告我?可是一聽到她不幸的消息,估量他不會哄我,立刻神智迷惘,一徑離開萬柳莊……」

  鍾荃搖頭嗟嘆道:「唉,江湖上的人物和事情,便是這麼古怪離奇!師叔,別說以前聽聞的各式各樣過節,遭逢和詭計,便侄兒今日一個上午,就多知了這麼多的奇事!這樣說來,師叔你至今還不知那金蠍子齊紹為什麼要跟你動手了?是不?那麼你們到底誰贏了呢?」

  「是的,我直至現在,還不明白他何以苦苦迫我動手。如今他的骨也朽了,這樁事只好永遠地懸疑。那次動手的結果,是我贏了。我深知他的獨門兵器金蠍鉤,是件軟硬參半的兵器,能夠拐彎傷人,最厲害的,便是這鉤裏面另有機關,能夠濺射出毒液,只要沾上一點,便會全身糜爛而亡。我對這毒液防備甚嚴,但直到他輸了,還沒有使用毒液。故此從他為人光明磊落,更相信他所說的話,不會騙我。」

  「要是侄兒是師叔你,也會這樣推斷的。」鍾荃說:「可是那華山桑姥,也自大有可能是她。」

  「還有一件事,便是當日我在滕王閣見不到她,回到火鷂子鄧昌家裏,他的兒子鄧小龍,告訴我說,她的面上青氣瀠瀠,驟眼看見,十分駭人,想我與她幾次見面,也看不到她面上有一絲兒青氣,這疑團你給我留心一下。」

  鍾荃連忙答應了。當下大惠禪師將一張名單交給他,上面抄著的是崑崙派散處各地的門人,統共也不過寥寥四個人。

  「這四人你都曾經在他們朝山參見掌門之時見過,他們都是你的師侄輩,有什麼事,盡可找他們相助。另外你可一訪鄧小龍,他是我摯友鄧昌的兒子,如今不過三十多歲,正是全國第一的萬通鏢局的總鏢頭。他以家傳輕功提縱術和劍法,馳譽武林,外號『天計星』,從這外號,可以想見他智計過人。他和我雖無師徒之名,卻有傳藝之實,你可稱他為師兄,凡事都可以先請教他,便萬無閃失了。」鍾荃又點頭應了。

  大惠禪師又道:「不過,你千萬先用心應付這次劍會,為崑崙派掙回面子,然後才管我的事情,切勿因私誤公,至要至要。」

  鍾荃立刻正色離座,躬身應著。大惠禪師微笑地命他坐下,兩人再閒談了一會,忽見章端巴大踏步進來。他呵呵笑道:「老和尚已將回函給我覆命,師弟你準備好動身起程麼?」

  鍾荃道:「師兄請等一下,小弟回房取幾件衣服,打個包裹,便可動身下山。」於是,他匆匆回房。

  下山之時大惠禪師一直送他們到了玉龍哈什河,章端巴和鍾荃向他道別之後,一徑出山而去。剩下大惠禪師,站在河邊,目送兩人背影,漸漸消失。耳邊儘是河水奔流的激湍聲,他輕輕地喟嘆著,在河邊徘徊了好久,才回返崑崙山上。這情景正合著長江後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換舊人的兩句話,古往今來,歲月年華,又有誰挽留得住呢?

  且說出山的兩個人,腳程極快,眨眼間已走了十幾里路。鍾荃乃是平生第一次出山,但卻負有極艱鉅的任務,獨自一人闖蕩江湖,心中既喜且憂,自己也分辨不出是什麼滋味。

  他沉默地走著,面色忽陰忽晴。章端巴終於發覺了,便關心地問道:「師弟,你在想什麼?」

  鍾荃含糊地應一聲:「現在我們便直奔喀什噶爾,求取那柄高王劍。可是……敢問師兄,我們怎樣求取那劍呢?」

  「這正是我要跟你商量的事。」章端巴慎重地忖思一下,然後道:「令師伯的意思是教你設法向那劍主買下來,可是我卻知道那劍主是個極富有的波斯人,這法兒怕行不通。」

  「是麼?」鍾荃愣一下:「大師伯命我到前面的葉爾羌城時,和當地酋長喀瓦聯絡,請他派人一同到喀什噶爾去,以便出頭承諾需付的銀子。現在照師兄說來,即使有銀子也無從使用了?」

  「恐怕這件事正是這麼糟。」章端巴答道:「不過,無論如何,也得試他一下。我們密宗在天山南路雖沒有什麼大勢力,但仍有點地位,故此我盤算好,到了喀什噶爾之後,我們便分頭行事。你帶著喀瓦派的從人,一直去找那劍主波斯人,我另外託人說項,希望能不傷和氣取得那劍。」

  「如果不能取得呢?」鍾荃接口追問。

  「如果不能的話,」他笑一聲,道:「師弟你便瞧著辦好了。你是俗家人,總可以想些別的法子。我所以不和你一齊入城,便是為了這緣故。而且,你知道那柄劍關係重大,你自己斟酌吧!」他的話,暗示鍾荃要使手段,務求達到目的。

  鍾荃皺眉搖頭道:「師兄,你的話我不太懂。人家要是不願賣劍,我又有什麼別的法子?」

  章端巴瞠目看著他,過了一會兒,忽然又高興地說道:「師弟你真不懂?你這人太好了,這可不能怪你。我的意思,是比方你可以查明白那劍的下落藏處,然後來個不告而取。當然你可以留下銀子,或者是可補償的東西!我的比喻你可明白?」

  兩人談論著,不覺又走了老遠。這時,他們不是沿河而走,卻是沿著戈壁沙漠邊緣,向西北走去。炎日漸漸西墜,在他們右邊乃是浩瀚無涯的沙海,日光投向沙漠上,折射出千百度光影霞氣。氣溫也更加增高,使得他們兩個具有這等精純武功的人,也熱得難受。

  章端巴用袖子去抹掉頭顱和額鼻之間的涔涔汗珠,另一隻闊袖卻不住搧動取涼。鍾荃解開衣襟,敞開胸膛,大踏步前走。

  章端巴道:「一日之中,以這個時辰最悶熱,你看四周哪有人敢走動?不怕烤死了才怪哪!我看還是找個地方歇歇足,待會兒涼了,再繼續趕路。」

  鍾荃贊成道:「小弟正有此意,我們便找個地方休息一下。小弟住在山上,通年也未試過暑熱的滋味,倒是一向冷慣了,如今竟覺得熬不住。」

  「對,你那兒拔地萬仞,絕頂苦寒,當然不會嘗過熱的味道。不過,要不是我們兩人有一身功力,這毒熱的天,還光著頭在日頭下面奔走,普通人早就倒下了。」

  鍾荃指點道:「師兄請看,里許外不是有片林子?我們到那兒去怎樣?」

  章端巴凝目一瞥,笑道:「好極了,那片林子雖不大,但樹木甚高,而且中間有個淺沼,水甚清冽,正好洗濯一下,我來時便曾在那兒待了片刻。」

  兩人振起精神,腳下加點勁,霎時間已到了那片林子。章端巴首先引路直入,果然在樹木陰影當中,有一片小草地,中間一個兩丈方圓的池沼,水光映目。

  兩人一躍而起,輕輕飄落在沼邊,一齊捋袖脫履,跳入水中,頓覺煩褥郁暑,一滌而盡。他們洗得高興,鍾荃連頭髮都濕透了,隨手絞結在頭頂上,驟眼看來,倒似個道地的藏人。

  忽聽林外馬蹄雜沓,急冒而來。章端巴愕然道:「這時會是什麼人來呢?聽那蹄聲,好像有七八騎之多,而且那些馬快得很。」

  鍾荃道:「怕是過路客商吧?師兄,我們在那邊草地上憩息一會可好?」

  「好,好。」章端巴首先提衣挽履,走過那邊草地,鍾荃跟在他身後。兩人揀一處濃蔭坐下,舒服地吐一口氣。

  馬蹄聲越發近了,轉眼間,直衝入林來。但見來的共是八騎,前面三騎,聯轡並馳。進得林子,前面當中的騎士忽然舉手,後面的五騎立刻收韁勒馬。他們來勢極急,但停得也快,立刻八騎齊住,胯下的駿馬都給他們勒得昂首豎立,嘶叫不已。

  章端巴用肘推推鍾荃,道:「師弟你看,這些騎士身手都不俗,只看他們夾馬勒韁那一下,勁道十足,可見得不但身手不凡,而且更受過戰陣訓練。」

  鍾荃「哦」了一聲,好奇地瞧著那些騎士。只見前頭聯轡的三騎,都是漢人平常裝束,頭上都戴著一頂笠子,鞍邊各掛著一樣武器。後面的五騎,全部是武士打扮,勁裝疾服,十分剽悍。這八騎人馬,全都渾身濕透,汗氣騰蒸。

  鍾荃雙目灼灼,瞧著他們,一面問道:「師兄可知道他們是什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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