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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第六回 初下山俠少番僧同赴道 再尋敵元兇武士共驚魂

  且說那瘟煞魔君朱五絕,騎著那匹老花馬,離開之後,白眉和尚也將尊勝老禪師的遺手,還給三位尊者,然後返回崑崙。他曾經為了免得三四個和尚多受折磨,因而下手將他們當時點死。這本來不能算是他的罪咎,但白眉和尚卻十分難過,自覺終是破了殺戒。加之比武輸了,更多了一重難受。於是獨個兒閉居在玉龍峰的龍隱禪院,每日飽受那兒的陰風寒霾之苦,一面潛心於雲龍大八式的推衍銜接,不知不覺過了二十年,在這段期間,參透了雲龍大八式的奧妙,能夠迴環運用,精微厲害之極。

  白眉和尚在靜室之中,將這一樁往事,扼要地敘述出來,尤其對於那一場較量兵刃的情形,更加描述得詳細。

  鍾荃聽完這一段變化離奇的往事,不由得心神飛越,萬分駭異,因為他一向以為白眉師伯,已是天下無二的絕頂高手,誰知還有這麼一個人能夠使白眉師伯扔劍認輸。

  他囁嚅一下。普荷上人道:「荃兒你有什麼疑問?現在你大師伯已經講完,便問不妨。」

  「徒兒是在想著,那位朱老魔君不知後來怎樣,會不會中毒死去呢?」

  白眉和尚道:「這個……真是絕大疑問。自從朱檀越離寺之後,未曾聽聞過在江湖出現。是以究竟下落如何,無人知道。你這次下山,在江湖上走動,大概是唯一知道朱老檀越曾在西寧古剎有過這麼一段事故的人,因此,你不要隨便洩漏。」

  「這柄玉尺你一併帶在身上,算是師伯給你的禮物。」鍾荃連忙行禮稱謝,把那柄玉尺藏好。

  當下普荷上人又殷殷囑咐他,在江湖上走動應該怎樣,做事必須光明磊落,不要失墜師門名聲等等。

  謹聆師訓後,鍾荃拜別過師父和師伯,便出來找三師叔大惠禪師和章端巴。

  這時,天色已交午分,他問知師叔陪著章端巴,正在齋堂用膳,於是一徑走向齋堂。章端巴正在據案大嚼,大惠禪師端坐一旁。

  章端巴一見鍾荃,大喜叫道:「師弟這兒來,我們一同吃……」

  鍾荃向師叔行禮,便坐在一旁,自有管齋堂的僧侶招呼。「三師叔已吃過了麼?」他輕鬆地問。

  大惠禪師微笑道:「你快吃吧,別管我的事。」

  鍾荃向他親熱地笑一下,道:「大師伯說的事情,真是駭人聽聞,我做夢也沒有料到,竟會有這麼厲害的人物,連大師伯也得扔劍認輸。」

  「怪事可多著呢。」大惠禪師溫和地道:「你這一次入江湖去,自然會大開眼界。待會兒我告訴你一些事情,以及我們崑崙同門的聯絡地點,當你盤纏告盡,或是要求助時,可以找到同門援手。」

  他們說的是漢語,章端巴聽不懂,瞪著眼睛瞧住他們,大惠禪師連忙道歉。

  章端巴爽直得很,連說無妨,又道:「我聽令師叔說,你求劍之舉,關係著崑崙聲譽,算得上是件大事。我們那邊可沒有什麼問題。只是你要另求得一劍來交換,便真不容易。我暫時不返薩迦,和你一道去喀什噶爾,求取那柄高王寶劍,也許我能助你一臂之力。」

  鍾荃大喜,連忙稱謝道:「章師兄如肯相助,真是小弟之幸,否則小弟真不知如何下手才好。」

  忽然一個僧人走進來,向大惠禪師打個問訊,道:「稟告禪師,適才方丈傳命,請這位師兄到方丈室去。」

  大惠禪師忙告知章端巴,著他隨那僧人,謁見白眉和尚和普荷上人。

  這裏剩下他和鍾荃兩人,大惠禪師從僧袍中摸出一包東西,拆將開來,一方小油布,包著一個折成同心結形的紙條。那箋紙已透著黃色,顯然已經過了相當時日。他的眼光凝注在這個同心結上,過了半晌,微微嘆口氣。

  鍾荃抬起眼睛,瞧見師叔英俊挺拔的面容上,流露出哀傷悵惘的神色,便十分同情地問道:「師叔,那是什麼?為什麼會使你那麼傷感呢?」

  大惠禪師惆悵地把眼光投向高處的屋頂,就像是好夢忽被驚醒,還戀戀地滿空搜索那夢境的破片……

  鍾荃關心地又追問一聲。大惠禪師輕輕道:「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不相干的……你知道,師叔一向是心如止水的,是麼?那不過是一樁很偶然的事,就像是輕盈的落花,飄到平靜的泉水上,觸起圈圈漣漪,可是轉眼之間,落花,漣漪都隨著泉水流逝了,再也尋覓不到半絲兒波紋的痕跡……晤,不過那是我一生之中,唯一使我心湖蕩漾的緣遇。雖然我已把它遺忘好久了……」

  鍾荃似懂不懂地傾聽著,那些飄渺模糊而又有點哀傷和遙遠而去的話句,卻使他的心起了共鳴──是出於同情摯愛的共鳴,宛如忽然聽到一闋美麗憂鬱的曲調,使人的心底也起了微茫飄忽的顫動。

  大惠禪師又輕輕道:「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如今,我要把這一段往事結束了……」

  鍾荃茫然地「嗯」一聲應著,問道:「那麼,師叔你手上的是什麼東西?」

  大惠禪師慎重地將那同心結拆開,展開箋紙,遞給鍾荃:「你不妨看看,這是我要托你做的一件事。」

  鍾荃接過信箋,看了一眼,立刻熟絡而又有點驚訝地唸道:「柔腸百結誰能會,一慟情天歷劫身,萬水千山歸去也,從此蕭郎陌路人。」他歇一下,繼續唸道:「橫塘有淚泥中絮,荒嶺誰歌陌上桑,劍影銀虹遙一夢,可憐妾恨比天長。這……這不是師叔你常常唸誦的麼?究竟是……」

  「你也聽得熟了,是麼?」

  大惠禪師微微一笑,跟著嘆口氣道:「那是一位極美麗的姑娘寫下留給我的,她從此之後,音訊杳然。我到華山尋訪她蹤跡之時,聽說她已經自盡了。這是一個和華山派有點淵源的武林人物對我說的,他是極有名望的人物,所以我相信了他的話。這些年來,果真沒有聽到她的音訊。不過……」

  「師叔,你倒是先告訴侄兒,那位姑娘叫什麼名字?那位把消息告訴你的武林前輩又是誰呀?」

  「她便是華山木女桑清,我們便是在那次鬥劍大會邂逅相逢,如今說來,已是二十年前的事了。這位武林人物如今已經亡故,即是昔年和三毒童子繆天真齊名,並稱西南雙毒的金蠍子齊紹。他比三毒童子繆天真的年紀大得多了,卻是忘年好友,情如手足,故此西南雙毒名震天下。他的老家一向是在華山南麓的『萬柳莊』。我那次見到他,雖然過程奇怪,但我還是信了他的話。」

  鍾荃道:「大師伯方才說過,那三毒童子繆天真現在西寧古剎出家,法號秋月禪師,可就是他?」大惠禪師點點頭。鍾荃又問道:「那麼師叔你想命我辦什麼事?對了,那兩首詩讀起來,十分纏綿悱惻,好像其中蘊藏著很傷心的事,師叔可以解釋一下麼?」

  大惠禪師道:「正是這樣,我也不知她的詩中,究竟是什麼意思,但有兩點可以推想得到的,便是她對我的意思,似乎很好……」他忽然不再詳細說下去,因為他畢竟出家多年,這些話,似乎不好多講。

  他繼續道:「同時,她似乎說出她自身遭逢了某種極傷心之事,故此詩中有『一慟情天歷劫身』,及『可憐妾恨比天長』之句。我就猜出這麼多。」

  「還有那句『橫塘有淚泥中絮』,也好像有點牽連。」鍾荃接口說:「她譬喻自己好像是泥中的殘絮,師叔你說可是這意思?」

  大惠禪師連連點頭道:「你說得不錯。這番你入江湖,便替我帶著這張詩箋,假如她還未死,設法找著她,問個究竟。並且代我說,我要告訴她那李商隱錦瑟詩中的兩句,便是『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鍾荃謹慎地應了。

  「可是……師叔你不是說,她已經自盡了?怎麼還要找她呢?」

  「是的,我一向以為她已經不在人間。可是這一次出名邀約各派鬥劍的,乃是華山桑姥。但華山幾時有了一個名叫桑姥的高手,不但我未聽過,即使江湖上怕也無人知道。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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