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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秦閑人搖手不迭,道:「如何使得?這事萬萬不可。」

  羅廷玉道:「小弟與秦兄正是傾蓋如故,區區一名僕從,何勞掛齒,秦兄再推卻的話,便是瞧不起小弟了。」

  秦閑人似是無法應付這種有點江湖氣派的場面話,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推辭才好。楊師道接口道:「這蘇二乃是羅兄手下相當伶俐的一個,秦兄若想旅途中方便一點,便無須推辭了,小弟深知羅兄家境,一個僕從實在算不了什麼。」

  他們口中雖然說的是「僕從」,其實等如賣了身的家奴,是以可以任意贈送,在當時的富貴人家,甚至以美妾嬌婢互相饋贈,不足為奇。

  秦閑人很快就收斂住慌亂的表情,緩緩道:「小弟豈可無功受祿?但羅兄盛意拳拳,卻又卻之不恭,此事等一等再說,羅兄這几上的卷箋是……」

  羅廷玉立刻答道:「此是近日楊兄和小弟一路拜受的篇什,其中有好幾位乃是文壇名手,譽滿士林,今夜何妨挑燈展卷,細選佳作。」

  楊師道笑道:「此舉可以算得上雅事了,這些篇什之中,大部份是投贈之作,總難免吹噓褒揚,我們為了免俗,最好刪除這些應酬詞章。」

  羅廷玉含笑望著秦閑人,看他怎麼說,秦閑人省悟他的用意是瞧瞧自己的意見如何,從而評定自己的流品。當下說道:「師道兄極有見地,若是應酬之作,縱是一代逸才,亦難望有妙悟性靈之意。」

  羅廷玉佩服地道:「對,對,我們都極厭惡堆砌雕琢,排比獺祭的濫調。」他隨手取起一箋,放近燈下朗聲吟道:「吳姬小館碧紗窗,十里飛花點玉缸。臘屐去尋芳草路,青絲留醉木蘭艭。山連暮靄迷前浦,雲擁春流入遠江,棹裏長干聽一曲,煙波起處白鷗雙。」

  秦閑人聽罷笑道:「文舉兄選中的佳篇,自有公子風流高人隱逸的風味。」

  楊師道吟道:「征途微雨動春寒,片片飛花馬上殘。試問亭前來往客,幾人花在故園看?」

  秦閑人評道:「師道兄選中此篇,頗有關山跋涉,道遠且長之怨,何不歸去?」

  羅廷玉撫掌笑道:「有意思,秦兄何不也挑選一首,念出來聽聽,別淨教我們吃虧。」

  ▼第七章 詩酒雅集

  秦閑人在卷冊中翻閱了一會,便曼聲吟道:「中原此去欲如何,把酒聞君慷慨歌,道上霜寒逢白雁,馬前木落見黃河。五陵煙雨秋雖盡,三輔風雲氣尚多。記得少年曾學劍,壯心猶自憶廉頗。」

  羅、楊二人瞠目相對,終於羅廷玉開口道:「想不到秦兄雖然體弱畏勞,卻心雄氣壯,名曰閑人,實則心在天下,可欽可佩。」

  秦閑人傾慕地睨他一眼,道:「文舉兄言重了,但小弟卻大有知己之感……」

  羅廷玉正要答話,忽然聽到潘大的咳聲,兩下相距雖遠,若是尋常之人,決計聽不見,但對羅廷玉而言,卻是一種暗號,他從咳聲中已曉得有一個行跡可疑之人闖入來,心中大訝,忖道:「這會是誰呢?若是武林人物,決不肯參加這種酸溜溜文謅謅的雅集。」

  方在想時,一個人已登上岩面,呵呵笑道:「諸位雅興真不淺,恕我打擾了。」聲音清朗含威,再看他舉步走來之時,大有龍行虎步之象,氣勢赫赫。但見來人也是個二十許少年,長眉入鬢,俊美非凡,配起他這等龍虎之姿,當真能令人一見難忘。

  羅廷玉大是傾心愛慕,連忙回禮,道:「兄台說那裏話來,如蒙不棄……」話未說完,秦閑人接口道:「我替你們介紹一下,這一位是東吳羅文舉兄和楊師道兄。」

  羅、楊二人都文謅謅地向英俊少年作了一揖,秦閑人接著又道:「這一位不速之客姓宗名旋,乃是一位文武全才的俠士。」

  羅、楊一聽來人便是目下譽滿天下的高手宗旋,心中都想向他多打量幾眼,無奈這刻既已扮作讀書士子,不便露出馬腳,當下都客氣地說了幾句仰慕的話。

  宗旋笑道:「諸位兄台剛才似是談得十分高興,只不知談些什麼?」

  羅廷玉立即把剛才他們在時人詩卷中選詩言志之事說出,又道:「宗兄恰恰趕到,還請挑選其一,以竟全功。」

  宗旋點頭道:「小弟自然也得邯鄲學步,只要諸兄不見笑便好。」他隨手翻動詩冊,不久,便朗聲吟道:「一市人皆笑,三軍眾盡驚,始知真國士,原不論群情……」

  秦、羅等人一聽而知這一首五律乃是詠淮陰侯韓信之作。當初韓信受胯下之辱,無啖飯之地,市上之人,見者皆嗤,直到他登台拜將,率領三軍,天下為之震驚,這原是極著名的典故,是以一聽便知。他第三四句說的是世上之人大多不識英雄國士,因此觀察一個人不能以群情而論,真正的國士,反而不為俗人所識。底下應該還有四句,但宗旋卻不再誦讀下去。

  羅廷玉道:「宗兄如若只選這四句,可見胸中大有積鬱不平之氣。」

  楊師道說道:「單就宗兄以國士自許這一點來說,胸襟氣度自是不凡。」

  宗旋拱拱手,道:「小弟一時狂妄,胡亂找了幾句來搪塞,諸兄盼勿見笑。」

  秦閑人道:「以我所知,宗兄大可當得國士二字,獨惜小弟是紅塵中的閑人,不能追隨驥尾,做一番事業。」

  羅廷玉心中怦然而動,忖道:「他分明是說將要獨善其身,不肯捲入江湖恩怨之中。」

  宗旋道:「秦兄胸羅萬卷,學富五車,放眼天下,已無抗手之輩,如何就能自封為紅塵閑人,不把天下蒼生放在心上?」

  秦閑人笑道:「宗兄言重了,世間異人高士盡有,像我這種人,多一個少一個有何相干?」

  羅、楊二人裝出不解之狀,其實心中雪亮,明白之極。原來這個秦閑人就是從普陀山聽潮閣出來的秦霜波,羅廷玉已接到情報,曉得她抵達此地,是以一整天都留心尋覓,果然被他找到,詩酒論交。他卻沒有想到宗旋也忽然出現,竟是如此俊美人品,而又文武全才,使他真恨不得露出本來面目,與他們肝膽相交。

  羅廷玉雖有此想,但卻因秦霜波兩次三番表示不欲過問江湖之事的態度,使他不敢貿然表露身份,免得秦霜波像躲避宗旋一樣的躲避自己。他也十分想結交宗旋,可是這刻卻顧慮到一件事,那便是宗旋適才的言語間,已隱隱流露出愛慕秦霜波之意,假使目下就表露身份,宗旋當必十分難堪,覺得他的秘密已洩漏出去,為了這一點顧慮,他也就暫時不表露身份。

  宗旋輕輕嘆息一聲,旋即恢復了原有的洒落曠朗,笑道:「小弟特地找尋秦兄,告訴你一件大事。」

  秦閑人道:「這一定是件十分重大之事了?」

  宗旋道:「當然啦,否則豈敢有瀆秦兄清聽。」

  楊師道道:「兩位兄台如是有私事要說,小弟等理當迴避。」

  秦閑人搖搖手,道:「用不著迴避,你們即使聽去,也不會明白的。」

  宗旋道:「他們最好不明白,可就省去無窮煩惱了,小弟其實有兩件事要告訴你,第一件是七殺杖嚴無畏當日與翠華城主羅希羽力拚之後,業已身負內傷,據說當時他連上船之時也無法自行走動,由雷世雄負他上船,這個消息如何?」

  秦閑人道:「應當如此才對,羅城主與他本是半斤八兩,如是公平決鬥,鹿死誰手,尚未可料。」

  宗旋訝道:「這麼說來,嚴無畏當日與羅城主竟非是公平決鬥麼?」

  秦閑人道:「試想在那等城焚人亡的情形之下,方始拚鬥,還算得是公平麼?即使是宗兄你如此沉穩之士,身處其間,亦不免方寸大亂。」

  宗旋道:「這話有理,在下從未向秦兄請教過這個問題,既然談起,那就不妨再說一說,敢問羅城主目下到底是生是死?」

  秦閑人沉吟一下,道:「他的屍體既然找不到,存亡無法逆料,但即使是活著,他的內傷一定比嚴無畏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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