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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二


  黃昏之時,他在菱姑家中換回衣服,約好明天再來,便回返安旅客店。

  齊茵見他回來,高興得什麼似的,飯後,兩人在燈下細談,齊茵迫著他說出今日的經過,每一個細節都不放過,包括他的感想在內。

  談到夜深,薛陵要她返房休息,她撒起嬌來,道:「我悶了一天,這刻一點也不想睡。」

  薛陵道:「我明天一早還得再去,希望可以從遊舫上發現白英姑娘,從而查出那個老狐狸。」

  齊茵杏眼一睇,道:「嘿!你整天跟另外一個女人在湖上窮泡,好不風流快活,也不想我多麼氣悶。不行,你白天陪人家,晚上非陪我不可。」

  薛陵笑一笑,口氣中卻表示出很認真的意味,道:「菱姑是有夫之婦,你千萬不可拿人家開玩笑,事關名節陰陟,何況人家兩口子都很熱心幫忙我,他們當真以為我在尋找一個失落的妹子,極是同情我……」

  他說到這兒,齊茵的笑容不但早就消失,甚至委曲得紅了眼圈兒,薛陵可真怕她掉下眼淚來,連忙改變話題,哄她道:「我們像前些日子般,躺在床上聊天,你不知道我還有許多想法,例如我真想將來在南京定居,日日與你邀游玄武湖。」

  齊茵大喜道:「真的?住在這兒倒是不錯,可惜我們沒有什麼朋友往返。」

  他們躺向床上,薛陵十分規矩老實,齊茵卻沒一點顧忌,偎依著他,一會兒伸手摟他,一會又捏捏他的鼻子,自然而然的流露出親熱之情。

  薛陵享受著她的柔情,但自己卻不敢有任何動作,要知他也是年輕人,心中何嘗沒這火辣辣的感覺?正因此故,他才極力抑制住自己,免得情感氾濫,不可收拾,每逢齊茵的嬌軀與他相觸廝磨,他便不禁的記起她的豐滿潔白的胴體……

  那是三年前的事情,他第一次見到她,是在亡命逃遁之時,在齊家莊後院,揭開馬車簾子,她恰好在燈下更衣,赤裸著上身。

  薛陵一想起這一幕,頓時就熱血沸騰,心猿意馬,難以遏抑,假如他不是修習過上乘內功,定力特強的話,早就在路上與齊茵成就了好事,反正這是水到渠成之事,一點也不費心費力。

  但他固執的等待一件事,須得弄明真相,他才肯安心與齊茵結合,況且,血仇未報,何以為家,這是他內心中不肯讓步的理由。

  這個晚上,他一如往昔般苦苦抵抗她的誘惑,極力抑制自己,很狼狽的入睡。

  翌日,他又到玄武湖去,開始這一日奇異的偵察生涯。

  菱姑的膚色頗為白皙,相貌很甜,笑起來紅紅的雙頰和一口潔白整齊的牙齒,很惹人好感,因此,她的生意特別好,遊舫上的遊客,都喜歡跟她搭訕說笑,當然便得買一點東西。

  薛陵大半面孔藏在斗笠後面,露出一些稀落的白鬚,每當貼近遊舫做生意時,他總小心的設法藏起雙手雙足,免得人家瞧出那年青健康的皮膚肌肉。

  這一日,他們忙碌的做生意,快到黃昏之時,仍然毫無發現。

  薛陵可就顯得有點垂頭喪氣,菱姑安慰他道:「你別心急,早晚會碰上的,假如南京的人個個都來遊湖,這兒一定擠死了。」

  薛陵搖搖頭,沒有說話,菱姑又道:「我的意思是那些人全都不一定什麼時候來遊湖,你總共來了兩天,不一定就趕上,其實這湖太大了。我們整天在湖上轉,也未必會把遊湖的船全都碰上呢!」

  這時。數丈外兩艘遊舫,靠在一塊兒,菱姑瞧了一眼,便道:「瞧,左邊這一艘我們做過生意,是本州按察副使葉大人,右邊那一艘我們幾次見到,卻都沒趕上。」

  她把小舟搖了過去,到了兩丈之內,便見到兩隻舫上的人在說話,她回頭低聲說道:「右邊是禮部胡大人,我見過他們的管家,正在說話的就是胡大人的管家黃大爺了。」

  黃管家正與一個年輕公子說話,薛陵聽到他們的交談,內容是胡大人邀葉大人過去一敘,但他卻心頭大震,舉目望去,但見那年輕公子正是他苦等未見的李三郎。他不禁詫異起來,心想:「李三郎怎會投入官府?看樣子他與黃管家很熟絡,大概時時見到。」

  菱姑把小艇靠在禮部胡大人的舫邊,開始做生意,薛陵很想與李三郎通個消息,但他心中不免十分疑惑,而且李三郎在那黃管家口中的稱呼,已改姓黃。

  這刻,他們已被胡家之舫隔開,所以只聽到他們說話之聲,薛陵習慣的藏起手足,裝出一副龍鍾老態。

  胡舫上有男僕與菱姑說話之聲,薛陵卻感到舫上的一個窗子內,好像有人在觀察他,這使得他心中暗驚,忖道:「此人的目力一定極為銳利,否則焉會使我感覺得出來?」

  正在想時,李三郎已扶了葉大人到胡舫上,於是葉大人與胡大人寒暄,李三郎和黃管家說話,聲音嘈雜。

  從他們的談話聲調與態度上,可以判斷出這兩家人相當熟悉,必是時常過從。

  薛陵小心的查聽葉、胡二人的話聲,察覺葉大人對胡大人相當奉承恭敬,又覺得奇怪,心想:「那葉大人官居提刑按察副使,乃是地方大吏,握有實權,而且是正四品,那胡大人即使是禮部要員,但在南京乃是閒職,若是尚書侍郎,品秩方比葉大人較高,如是郎中員外郎等官職,品秩便低於葉大人了,然則葉大人何以反而奉承他呢?」

  這時,早先使他警惕的那對眼睛已消失了,也就是說已經沒有人在觀察薛陵。

  他還是十分小心謹慎,並不抬頭去望,卻設法移動一點位置,從湖水的倒影,粗略的查看這胡府遊舫的情形。

  他恰好瞧見艙邊的窗子,隱約有人影在晃動,便暫不抬頭瞧看,這一下小心的措施,竟然不是多餘,原來那個在窗口出現的,正是早先曾經打量薛陵之人,他那對銳利得有如鷹隼的目光,曾使薛陵感覺出來。

  事實上,他與過舫訪晤的葉大人寒暄談話之時,目光毫不銳利,反而微有老眼昏花之態,但他不時轉頭投視外面小艇上的斗笠老人之時,目光卻宛如閃電。這人衣笤華麗,年約五旬左右,蓄著三綹長鬚,顯得甚是尊嚴氣派,面圓體胖,又可見他一向養尊處優,從未嚐過風霜之苦。他便是這艘遊舫上的主人胡延年,現任南京行在禮部郎中,乃是正五品的官員,可是他的氣派卻真不小,連正四品的提刑按察副使葉大人也得向他奉承不已。

  他們談了一陣,胡延年已不再向窗外查看,薛陵方於此時抬頭張望,把這個胡大人的形貌,深深印在腦海中。

  他細細追想朱公明的容貌,覺得此人竟與他沒有一丁點兒相似。假如朱公明的真面目以及嗓音,完全變得這般厲害,壓根兒沒有半絲牽連,則這個老狐狸實在太厲害了、稱之為「一代怪傑」,實非過譽之詞。

  舫上飄下女眷的聲音,其中之一,傳入薛陵耳中,使他不由得虎軀一震,急速的抬頭望去。

  但由於這遊舫的艙房高出小船甚多,所以他的目光無法看見艙內的情形,除非是那人走到窗邊,才可以看見。

  他卻清清楚楚的辨認出其中一個女子的口音,正是他視作唯一線索的「白英」。

  別的女子嗓音也許不大好認,但白英的嗓音含有磁性般的魅力,能夠單單用聲音就迷住了男人,這種舉世罕有的嗓音,薛陵焉能辨認不出?

  他這刻可就急於親自瞧瞧這個女子是不是白英,但假如真的是她,那就必須格外小心了,因為此女若是白英,則朱公明便是這個胡延年大人,薛陵曉得只要略有破綻,定必被他察破,是以務須格外小心。

  因此。他可不敢站起身伸長脖子去瞧,也不能藉詞到舫上去,單是靠聽聲音,可不能放心。

  他又想到一件奇怪的事,那就是李三郎問題,李三郎如果不是中牟縣見到白英,決不可能跟到南京來,既是他見過白英,並且跟到此地,又混得很熟。則他早知白英的下落,甚為明顯。然而他卻在留言上說他尚未查出白英的下落,豈不可怪?

  那麼只有兩種可能來解釋這個疑團,一是這胡家姬妾並非白英,只是聲音與白英相似而已,二是李三郎背叛他,存心不讓他知道白英的下落。

  前一個可能性最大,但薛陵聽得明明白白,確信必是白英的嗓音,何況她話中還帶著河南腔,天下那有如此湊巧之事呢?

  後一個可能性很難成立,因為李三郎沒有背叛他的理由,假如他已迷戀上白英的肉體,那就會更希望薛陵將朱公明擊斃,才可以使他得償夙願,雙宿雙飛。

  他想得腦子都痛了,還想不出一點頭緒道理,這時菱姑已經返船,解纜離開。

  小船搖出兩丈許,薛陵以傳聲之法向菱姑說道:「我問你一句話,假如是的話,你就點頭,不是就搖頭,別開口問我,也別胡亂張望,你可回頭看看,那個胡大人還在窗口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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