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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一


  然而到了金陵,進了安旅客棧之後,他卻一反常態,要了兩個房間、齊茵心下納悶,卻未便提出異議。

  他們抵達之時,才是午間,因此梳洗之後,便一同到街上逛逛,順便吃午飯,然後,他們便出北郊,登燕子磯。

  兩人在磯上的亭中,眺望滾滾東流的大江,眼界廣闊,頓時感到胸臆之間,清爽開朗。

  這時恰巧沒有遊人,薛陵一聳身,躍上亭頂,迅即下來,手中拿著一方硯台。

  齊茵道:「你們是這樣子通消息的麼?」

  薛陵道:「這樣最妥當了,因硯台藏放紙條,不怕風吹雨打,亦絕不會惹起任何江湖人物的注意。」

  說話之時,已打開墨硯,取出一張小小紙條,展開一看,不禁皺起眉頭,道:「奇了,他還未查出朱公明的下落呢!」

  齊茵伸頭過來一瞧,紙條上只寫著一個「未」字,自然這就代表還未找到朱公明下落之意。

  薛陵取出筆墨,在紙上寫道:「安得廣廈庇行旅。」然後放回硯中。

  齊茵瞧出他寫這一句,取頭尾兩字,就是「安旅」客店之意,用這等隱語暗通消息,果然不慮走漏。

  薛陵微露悶悶不樂之色,把硯台放回亭頂,獨自對著大江沉思。

  齊茵見他如此,可就不便流露出自己的焦灼,微笑道:「阿陵,一切自有天意,何必如此的放不開呢?」

  薛陵道:「這個老狐狸實在難鬥之極,我只在擔心會不會功虧一簣,終於讓他兔脫,永遠查不出他的下落?」

  齊茵道:「話雖如此,但擔憂也沒用處,你不妨譬喻你在當年已經遭他毒手,則他至今尚是天下敬仰的大俠,根本用不著隱匿在南京,你說是也不是?」

  薛陵恍然若有所悟,說道:「你的話很有道理,我們反正是盡力而為,成敗則委諸天數,人生中的一切遭遇,不論是榮華富貴抑是窮愁潦倒,冥冥中自有天意安排,即使是我們的姻緣,亦不例外。」

  齊茵笑道:「對了,我們一切都看開一點,自然就心安理得,你瞧,滿天霞彩,倒映在茫茫大江之中,景色何等瑰麗,豈是人力所能夠造成,人力在宇宙之前,委實變得太渺小了。」

  她忽然住口沉思,露出悵惘感觸的神色。

  薛陵惑然的瞧著她,陡然感到這位美麗的少女,已非復當年的天真爛漫,而是已經相當成熟。她在這短短的三年之內,自身也經歷過不少巨變。

  她即使設法使齊南山回返齊家莊,恢復武林中的地位,可是歲月變遷,到底大有改變,無論如何,齊家莊已不復是以前的齊家莊,她也不再是以前依依膝下的少女。

  他不禁替她感到難過,柔聲道:「你想什麼?」

  齊茵道:「我想起了師父,她老人家功參造化,一生苦修,定要人力勝天,永駐紅顏。但宇宙的力量是如此巨大,我覺得她好像只是作徒勞的掙扎而已,終久是要失敗的,現在她不知道怎麼樣了?」

  薛陵可沒有法子回答,沉吟一下,道:「我們在南京辦完事,回返你家之時,不妨去瞧瞧她老人家的情況,唉!下個月便是中秋佳節了,我不知道是否趕得上去與家師會合?」

  原來他當時辭別歐陽老人之時,歐陽老人曾經向他說過,每年的中秋節,他將在大名府南門賞月,若是時間上湊得巧,可到大名府見面。

  他們眺望著大江、風帆,一邊談說著心事感觸,但覺今日燕子磯之行,竟使他們得到更進一步的瞭解。

  翌日上午,他們吃過早點,便離開客店,但向掌櫃交代過,說是要到玄武湖遊賞,這樣,假如李三郎接到消息,到客店訪尋他們,便可知道他們去向。

  薛陵內心中十分矛盾,他很怕李三郎一旦出現,與齊茵敘起舊來,證明他們曾是未婚夫婦。但他一方面又急於打破這個疑團,到底是好是歹,早點解決了,也是求個心安理得之法。

  他們從玄武門出去,便見到了這個巨大而風景美麗的名湖。

  湖畔不時有車馬往來,晨風撲面,帶著一股沁人脾肺的清香涼意。

  他們著意欣賞,但見鐘山峙立在東面,幕府山橫亙於北。西面卻是迢遞的石城,風光如畫,而滿湖的紅裳綠蓋,荷香陣陣,隨風送到,大是令人流連難忘。

  兩人沿湖畔走了一會,才登舟泛遊,湖中原有新洲、舊洲、以及龍引蓮萼等五洲,其中一處,綠樹婆娑中,露出了紅牆綠瓦,原來那便是黃冊庫,儲藏著天下圖籍。

  只有這一處地方,他們不能進去遊玩,但這座廣達二十餘里的名湖,盡足流連觀賞,洲上堤柳含煙,幽篁蔽日,信步所之,都是幽絕的去處。

  他們在湖中泛舟之時,見到不少達官貴人的遊舫,都帶著美姬歌伎,果然風流快活,薛陵頓時考慮到朱公明會不會也挾著白英來游此湖?

  有明一代,太祖是建都南京,及至燕王奪位,遷都北平,這南京就成為「行在」,大類如今所謂的陪都,在南京仍然有六部及府院寺監等,體制一如北京,只不過沒有內閣以及員數稍少而已。

  一般來說,在南京的公卿大臣,雖然地位高隆,但此起北京的大臣,自然差得太遠,大有冷落貶謫之意,所以在南京的達官貴人,徵歌逐色,寄情於山水之間,蔚為風氣,比起在北京的權貴,又是另一番氣象。

  齊茵笑道:「別太擔心了,難道朱公明竟會是南京六部官員之一麼?」

  薛陵道:「這個可說不定,他的本事大著呢,尤其是嚴嵩奸相當權,鬻爵賣官,無所不為,朱公明有的是錢,又有手段,到這兒當起官來,亦不稀奇。」

  正談論間,一艘遊舫,遠遠駛來,但見舫上衣香鬢影,鶯聲燕語,他們設法避開了,薛陵卻忽然觸動靈機,忖道:「此間風氣如此,諒朱公明亦難免俗,我大可從這兒下手。」

  薛陵細細想過,這一日遊罷歸去,問過掌櫃,知道沒有人來訪晤,次晨,他跟齊茵講好,獨自到玄武湖去偵查,反正閒著無事,不如碰碰運氣。

  他不帶齊茵同行之故,便因他的計劃中乃是喬裝打扮以行事,當時他在湖上已考察過,可以假扮湖畔居民,他們都在此湖尋生計,挖藕捕魚等,其中有三四個老人,鎮日坐在小舟後面料理一切,而由年青的男人或女性操舟打槳。

  好在這一次他只是偵查而已,即使見到朱公明,也不能動手,所以齊茵不須同行。

  他一早便抵達湖邊,依計行事,化了一點小錢,便得到一對年青夫婦之助,他穿上當地服飾,戴著斗笠,那個年青女人叫做菱姑,與他一道泛舟湖上。

  這刻乃是夏末秋初之際,遊湖的人,較之春夏之際略少,但仍然很可觀。

  他們這艘小艇,專向遊舫上的遊人,兜售鮮果以及本湖的一些特產,所以每一艘載有遊人的船隻,他們都不會放過。

  薛陵一直注意那些遊湖的女人,菱姑發覺之後,還向他取笑了幾句,這個年青女子雖然生於斯,長於斯,沒有學識,亦沒有別的閱歷,可是她卻瞭解薛陵不是平常之人,曉得他很注意女客,別有用意。

  這一點薛陵從她語氣中聽得出來,因此並沒有因她的取笑而感到不安。

  直到這時,他方始算是開了眼界,曉得這個繁華的六朝故都的富貴仕女,是如何穿著,如何談吐,有時候從別的船上傳來悠悠樂聲,菱姑隨著音樂曼聲低唱,都是南方小調,別有韻味,這些都是十分新鮮和有趣的經驗,深深烙在他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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