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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〇


  齊茵一時被他說得張口結舌,做聲不得。

  紀香瓊笑道:「這樣說來,你們這個由令師始創的門派雖然可以叫做萬惡派,但其實卻是存有悲天憫人的心腸,將未來的大禍浩劫暗暗消弭,免得有一日出現父子相食的殘酷之事對不對?」

  夏侯空道:「這麼說也未嘗不可。」

  齊茵罵道:「放屁,放狗屁……」她想不出用什麼道理反駁對方,但又覺得大大不對,所以生氣地亂罵。

  紀香瓊微微一笑道:「你們這一派視人命如草菅,全然不把別人的喜怒哀樂之情放在心上,只把人當作一件用物,合則留用,不合則毀之。這是根本上犯了一個大錯,那就是只把自己當作人看待,而不把別人當作人看待。也就是說,你們可以隨便侵擾別人生存的權利,全然沒有想到每個人既然生於世上,便已具有他自家一切活下去的權利,你提起將來人口增多之時,好像在計算牲口一般,可見得已自私到極點,只知有己不知有人。」

  她喘一口氣,面上微微露出激動之色。

  齊茵喝采道:「對,對極了,每個人都有血有肉,會哭會笑,你憑什麼剝奪人家的這種權利?」

  紀香瓊又道:「說到人口增加太多,以致糧食供不應求這一點。你萬惡門用殘殺手段減少人口,卻是大錯特錯。上古之人穴居野處,茹毛飲血,其時人類如野獸一般,終日獵食,卻時時有挨飢受餓之虞。其後懂得畜牧耕種,這才脫穎而出,成為萬物之靈。可見得人類可以運用智慧,想出種種方法找尋糧食,而用不著自相殘殺。除此之處,人類尚可以減少生育以抑制人口的增加。在醫藥這一門學問之內,已有這等方法。這恐怕令師學力未到,故而不知,也就沒有傳授與你們了。」

  她這一篇議論莫說是齊茵,連夏侯空也從來沒想過,當下凝眸尋思。但他的面上卻流露出忽喜忽怒之色。

  紀香瓊見了微嘆一聲,心知此人自幼在萬孽法師薰陶之下,不但漠視世間一切法規禮教,而且還極力發揮人類種種不良的本性。要知世間的法規禮教,乃是使每個人認識自己的權利亦尊重別人的權利,才不致有強暴攘爭之事,方能和平相處,不致於日夕爭奪仇恨。如若不然,這世間焉能找到一塊沒有仇恨爭奪的乾淨樂土?

  紀香瓊博通群經,學力深厚,是以深知「守法」二字的重要。深知每個人唯能守法自制,不侵害別人權益,社會方能安寧,自己也因而得到保障。這本是相因相成之理,甚是淺鮮不過,但只由於有等人自恃才智過人,又或是失諸教養,性情桀驁不馴,凡事只顧自己之利益,或是快意一時,做出種種無情違法之事,還沾沾自喜,以為高於別人一等。殊不知這正是害群之馬,被人人心中鄙視唾棄。

  她曉得夏侯空不會接受這些真理,所以一點也不寄予期望。當下思路轉到那「十三元大陣」去,忖道:「原來夏侯空的師兄所擺設的後四陣,其實只是一個大陣,並非每陣分開,害得我上了大當,耗費了無數心力。現在既已測算出來,自應早點通知金明池,讓他出陣。」此念一生,便向齊茵低語數言。齊茵點點頭,走到夏侯空面前。

  夏侯空收斂起沉思的表情,道:「下一院是書畫院,紀姑娘無所不會,無所不精,對這書畫之道,自然甚是擅長,定必難不住她。」

  齊茵冷冷道:「你師父在那裏?」

  夏侯空一怔,道:「姑娘何以忽然動問此事?」

  齊茵道:「我想見見他。」

  夏侯空道:「姑娘想見家師不難,但須待過了鄙人這一十三院再說。」

  齊茵面色緩和下來,夏侯空隨之而減少戒備之心。忽見她驚訝地望住房外,正當他背後來路。

  夏侯空以為是師兄三絕老人親自出手,轉頭望去,猛可感到數縷勁力襲到胸口,這才知道對方竟是利用最平凡的計策使自己上當。

  他一提氣護住胸口要穴,底下一腳踹出,快逾閃電。此是與敵俱傷的打法,全然不管敵人向胸口襲到的招數。

  這正是夏侯空過人之處,他明知對方功力極高,又是猝然偷襲,定難閃避得過,索性豁出生死,回敬一腳,好歹也撈回一點本錢。

  齊茵在武功上可就絲毫不讓任何人逞強了。她出手之際早就曉得對方唯一反擊之法是出腳。故此她利用對方扭轉頭的機會,出手之時已經提氣縮起下身,整個人懸空停頓。

  是以她這刻根本不須閃避,五指在他胸口一拂,夏侯空頓時向後便倒。

  齊茵一手抓住他,冷冷道:「你師父在那兒?快說!」

  夏侯空穴道受制,全身癱軟無力,但卻能夠開口說話,他道:「鄙人決不會說出有關家師行蹤的片言隻字,姑娘不信的話,不妨出手一試。」

  齊茵冷笑道:「你想找死還不容易?」

  紀香瓊忙叫道:「姊姊不可下毒手。」

  齊茵道:「我的事用不著你管。」五指已拂過對方腰際。

  夏侯空突然間哈哈大笑起來,齊茵等他笑了一陣,這才一掌拍在他身上,冷冷道:「滋味如何,若然還敢硬抗,我讓你一直笑到死為止。」

  夏侯空只笑了這一陣,就連淚水都笑出來了。他懶得理會對方,眼中露出忿恨之色,卻是向紀香瓊望去。

  紀香瓊走過來,說道:「姊姊有所不知,他若是供出他師父的行蹤,將來所受的酷刑,只怕比你所能做得出的還要惡毒十倍,所以他是寧死也不會說的。」

  齊茵道:「原來如此。」

  伸手一拍,夏侯空頓時挺身站穩。齊茵已接道:「別高興,反正我若被你暗算的話,你此生此世休想恢復一身武功。」

  紀香瓊已趁夏侯空大笑之時,暗暗使用那「銅母珠」通知了金明池,此時已全無心事了。

  原來齊茵無理取鬧地修理了夏侯空一頓,用意不過是擾人視聽,好讓紀香瓊有機會通知金明池。

  夏侯空本是氣狹量窄之人,受此侮辱,激起兇毒之心,霎時間已想出了六七條可以制敵死命之計。他迅即選定其一,準備如計施行得手的話,當可活活擒住這兩個少女,然後他將加以淫污。縱然此舉觸犯門規,也寧可丟了性命。

  原來他目下已踏入三絕老人佈置的地方,任何行動皆須受這位師兄的管轄。是以他若是仗著深知此地各種機關埋伏的妙用而擅行出手,拿下二女,違背師兄意旨,將受到極慘酷的刑責。正因此故,他寧可早一步自殺身亡,也不願意落在師兄手中。

  在這座極為寬大的八角亭中,其實暗暗藏有好些巧妙機關。這等機關佈置無一不是針對一流高手而設。是以須得利用人力操縱,不能自動。此是由於大凡自動的機關埋伏總是不免流於呆板,一旦對付起身負絕技之人,便往往失去效用。

  夏侯空第一步便是分隔二女,然後逐個擊敗。他曉得紀香瓊已經心力殫竭,雖有武功,不足為患,但須全力擒下齊茵,那紀香瓊便是網中之魚,甕中之鱉,定必手到拿來,不費吹灰之力。

  他走到一根柱邊,身子靠在柱上,左手已撳過樞紐,這刻他只要用點氣力一靠,身軀便沒入柱內。而柱上這道半圓形的鋼門十分巧妙靈活,人一隱入,立時又轉出關上。此時除非齊茵能夠擊破厚達兩寸的鋼板,否則無法傷得夏侯空一根毫毛。

  二女一點也沒有想到他會為勢所迫,加上受辱之忿,將施展毒手洩憤。齊茵陡然驚道:「妹子你覺得怎樣啦?」一躍丈許,落在紀香瓊身邊,伸手摟住她的纖腰。

  紀香瓊已流出冷汗,道:「不妨事,歇一歇就行。」

  她們這一湊合,夏侯空便暫時無計可施,定須等到她們再次分開,才能利用機關誘使齊茵攻擊自己之時被分隔開。他皺起眉頭等候,耳中聽到紀香瓊柔弱而可愛的聲音,不知不覺減去了不少忿恨。

  紀香瓊勉強提高聲音,道:「假使我因病不支,算不算敗在貴莊十三院之中?」

  齊茵大聲道:「這事暫時別管,你先調查一下,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紀香瓊搖搖頭,緩緩抬頭向兩丈外的夏侯空望去。但見他靠在柱上,竟不過來瞧瞧她。這等情狀自是十分可疑,紀香瓊乃是用慣心思之人,雖在這等心力枯竭之際,仍然忍不住尋思其故。好在旁人全然猜想不出或者須得花費很多時間才想得出之事,在她只須略一注意,即有答案。她心中大為震驚,因為她跟著聯想到若然最後的一院亦被她闖過了,但對方卻仗著精妙的機關埋伏,拏下己方兩人,豈不是白費了無窮心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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