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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何元凱又道:「老弟去吧,這老人灘不是平常人能夠隨便踏入去的。」

  薛陵與他行禮辭別,頗有依依之感,他獨自沿著險狹的山徑向下走,才走了數丈,忽又奔回來,問道:「何兄敢是先下手為強,把石田弘殺死?」

  何元凱道:「有道是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我若是先下手取他性命,那時節獄中諸囚,群龍無首,不難一網打盡了,不過……」

  他沉吟一下,又道:「不過那石田弘智勇雙全,乃是諸倭首領中最是雄才大略之士,我反而不想取他性命。」

  薛陵初時甚是不解,繼而想出一個道理,暗道:「是了,何兄乃是當世英傑之士,一則想留下這等堪以匹敵的對手,二則不想乘人之危,所以有縱虎之心。」

  然而他很快就推翻了這個假想,心道:「何兄眼下位不過總旗,無權無勢,焉能獨當一面對付那石田兄?」

  正在尋思不已,只聽何元凱道:「老弟不甚明白敵寇歷年掠劫情形,所以很難猜得出我的用心,我其實是為了本朝良民百姓著想,才不肯趁機除去石田弘。這石田弘向來以侵掠日本商船為主,偶然犯及本朝疆土,也不過是奪財掠物而去,極少殺人,因此沿海居民每見蝴蝶兵侵至,打的是『石田』旗號時,都大為放心,換句話說,石田氏很得沿海民心,所以他的行蹤去向最難查究出來,他麾下擁有六艘八幡船,人數逾千,軍法極嚴,他自家統率一艦,其餘五艦艦長稱為『五虎將』,都是勇力過人脾氣乖戾之士,只服石田統率,因此,倘若石田被殺,這一股倭寇便將分為五六股,為害之大,難以想像。」

  薛陵恍然地哦一聲,拱手道:「多蒙何兄掬誠賜告,在下就此告辭。」

  這回他一直奔落懸崖之下,向巖間的石屋奔去,心中一面憂慮地想道:「何兄雖然不想誅除石田兄,但他焉有妙策,既可以化解大禍,又得以保全石田兄性命?」

  不久,他已走到石屋面前,忽見一個身軀魁偉鬚髮皆白的老頭子走出。

  這個老頭子腰肢筆直,雙目神光炯炯,舉動間毫無一絲龍鍾老態。他雙手倒翦背後,睜眼打量薛陵,神態凜凜生威,薛陵正要開口,這位老人已道:「你們的對話我都聽見了,那石田氏的刀法凌厲無匹,中土名家雖多,恐怕都不是他的對手。」

  老人聲音宏亮之極,兩人相距兩丈,猶自震耳生疼,薛陵大驚道:「然則何兄縱有妙策,只怕也用不上啦?」

  老人點點頭,突然轉開話頭,道:「你的內功根基倒還紮實,但外功有限,而且路子不同,變成各自為政的局面,對付尋常之人尚可,碰上好手你就不足與人為敵了。」

  薛陵躬身道:「老前輩有所不知,小可雖有師承門戶,但多年以來,煉的都是初入門時的內功口訣,至於手法、招數,都是小可暗中偷學別的名家的手法,都只得一鱗半爪,白白辜負了多年寶貴時間。」

  老人道:「你師父是誰?」

  薛陵道:「便是金刀大俠朱公明。」

  老人淡然點點頭,一望而知他根本未聽過朱公明的聲名。他道:「你到此地找我,當然是為了有關武功之事,是不是想我傳你幾手?」

  薛陵恭恭敬敬地應道:「正是如此,但望老前輩允許小可拜列門牆之下。」

  老人笑一下,道:「我歐陽元章雖然已活了許多年,可是罕得踏入江湖,你這麼一個小孩子居然會來找我,倒也奇怪,你要求我收你為徒,容易得很,只須為我做一件事,若是成功,你便是我的弟子。」

  薛陵忖道:「雖然廣寒玉女邵老前輩與他有舊,說出詳細情形便必蒙收錄,但我若是能夠不靠邵老前輩的情面而得列他門牆之中,豈非更好?」當下朗聲道:「小可決意盡力而為,雖死無憾。」

  歐陽元章頷首道:「這樣才是有志氣的人。」

  他旋轉半個身子,薛陵便見到他背負在身後的雙手中有一副精鋼手銬鎖著,歐陽元章又道:「我外號無手將軍,便因為我煉的功夫太過霸道,一出手就置人於死地,所以用這副手銬鎖住雙手,免得動輒傷人性命。」

  薛陵疑惑地想道:「他雙手反銬背後,平日如何穿衣取食?」

  歐陽元章又道:「鑰匙就在我手中,你接過鑰匙,替我打開手銬,我雙手一旦恢復自由,便將情不自禁的給你一掌,你若能不死,就是我的傳人了。」

  薛陵驚訝得目瞪口呆,心想他說過一出手就置人於死地,我難道有躲得過的本領不成?

  歐陽元章道:「我一出手定必擊中對方心窩,萬無一失,因此你只須注意心窩的部位就行了。」

  薛陵可不是怕死,但今日若是不明不白的死在老人手底,豈不冤枉?當即決定把廣寒玉女邵玉華著他前來的經過說出,免得無辜喪生,他道:「小可還有下情奉稟。」

  歐陽元章冷冷瞪他一眼,道:「你既是得人指點到此地來拜我為師,難道連我的慣例也不曉得?你若是毫無把握,那就快快滾蛋,不許囉嗦!」

  薛陵又是一怔,忖道:「原來這是他老人家的慣例,好吧,我反正也是窮途末路,縱然送了性命,也沒有什麼好可惜的。」他毅然應道:「那麼老前輩把鑰匙賜下。」

  歐陽元章手一鬆,一枚鋼鑰掉在地上,薛陵過去撿起來,迅即打開手銬,歐陽元章一掌向右側丈許遠的石頭遙遙拍去,砰的一聲,石頭上塵屑紛飛,登時現出一個清晰的掌印。

  他仰天洪聲笑道:「痛快!痛快!已經好幾十年未曾有過這等出手的機會了,孩子,你準備好了沒有?」

  薛陵盡其所能,擺開門戶,卻是他從太極名手董詡林處偷學到的手法。

  歐陽元章手起一掌,向他胸口拍落,但見他掌勢才發,滿頭白髮突然豎起,形相威猛無比。

  薛陵頓時泛起無法抵禦之感,他雖是已經擺開門戶,可是卻感到全無作用,唯一的法子就是趕緊倒退縱逃。逃念一生,便向後方躍出去,那知對方的手掌好像具有吸力一般,使他費了無窮氣力,才移得腳步,然而這刻已經太遲了,但見歐陽元章掌勢落處,「砰」一聲拍中薛陵心窩。

  薛陵身子本就向後力躍,加上對方一掌之力,因此直是飛出三丈有餘才落在地上。

  歐陽元章睜目遙望,但見那個英俊少年,雙目緊閉,面無血色,僵臥地上,動也不動,他先是一怔,接著湧起滿胸遺憾憐惜之情,仰天長嘯一聲,嘯聲中蘊含無限悲憤愴涼。他緩緩走到薛陵身邊,但目光卻投向波浪奔騰的海面,長嘆一聲,自言自語道:「我原以為孩子你是玉華遣來的人,應當受得住我這一擊,那知道你竟不是她差來的,唉!早知你不是受她差遣,我就為你廢棄慣例便又何妨?唉!這個寂寞的世界我久已厭倦啦……」他想起了淒涼孤寂的歲月,不由得打一個寒噤。

  老人屹立不動,宛如石像,過了不知多久,地上一陣低微的呻吟聲驚動了他,歐陽元章難以置信地向腳下的人望去,但見這個俊秀英挺的少年,已睜開眼睛,面上露出痛苦的表情,口中微微發出呻吟聲。

  他急促地蹲下去,伸手輕拍他穴道,口中說道:「孩子,照平日一般運功調氣,不久就可以恢復如常。」

  薛陵已恢復了神智,聽他這麼說,連忙照做,但覺他的手掌落時雖輕,但手掌提起之後,還有餘勁直鑽入骨,震得骨頭都感到酥軟。

  此刻間,他的真氣變得十分堅厚凝固,迅快地穿行於經脈間,這時歐陽元章好像知道他已經開始運功催動血氣,立刻停止輕拍的手法,左手托住他後頸骨,扶他坐起,另一隻手掌覆按在他背後「命門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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