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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一


  天孤叟瞿寒傲然一笑,道:「他還有幾個時辰的命,但老夫縱然後悔,卻也無法將他所中之毒解救,除非我師弟突然出現。」

  成玉真突然尖叫一聲,道:「他不會死的。」眾人都訝然看她。成玉真驀然一震,這才發覺自己失態,忙掩飾道:「我不相信他這回會死,他這個人真有神鬼莫測的本事,千草仙姑的毒金錢,難道會遜於他的毒藥麼?」眾人聽了,雖覺得有理,但也不能盡信。

  天孤叟瞿寒傲然道:「老夫不必自誇,但我那神針上的劇毒,乃是天底下五種絕毒之一,除了我師弟是稱藥仙,識得以毒攻毒的克制辦法之外,宇內無人能夠解救,大環島野神婆的毒金錢,也屬五絕毒之一,誰也蓋不過誰。何仲容那是死定了,無話可說。」

  金大立吁口氣,道:「瞿老你去把我們的人放回來吧,日後我們不再犯你便是。」

  天孤叟瞿寒得此一言,面子十足,便轉身去了。不久工夫,便將岳沖、雲紀程、左良、龔樹德等四人帶過流沙谷。

  眾人都轉身離開、獨有成玉真走到天孤叟瞿寒面前,低聲問道:「瞿老前輩可否賜告何仲容屍體在何處麼?」

  天孤叟瞿寒怔了一下,道:「你是要收葬他麼?」說話時聲音甚大,連遠處的何仲容也聽見了。但眾人中只有她父親成永聽到,趕緊大聲慰問友良、岳沖等,藉以遮掩眾人耳目。

  天孤叟瞿寒又道:「想不到那孩子居然會有兩位佳人垂青,老夫真不該下那毒手。目下他尚未死,讓我算一下,他到晚上丑時,才會喪命哪!如今他已不知跑到哪裏去找埋身之地?」

  成玉真心靈大震,緩緩回轉身,臉上一片惘然之色。

  天孤叟瞿寒自回死亡嶺去,不一會此地只剩下成玉真一個人,太陽下只有孤單的影子。

  何仲容心中的震盪,並不比她為輕,暗想自己一個匹夫,胸中毫無學問,也沒有顯赫家世,但這位傲視人寰的美人,居然會垂青自己。這等綺艷奇遇,教他又驚又喜。忽又想道:「縱然我能不死的話,又如何匹配得上她?何不現身出去告訴她說,她的一片柔情,繫錯了對象,免得她為我擔心?」想罷一躍而出,朗聲道:「成姑娘,在下在此!」

  她愕然驚顧,心知自己一切情態,都被對方看入眼中,不由得因羞而嗔,冷冷道:「你在這裏便怎樣?」

  何仲容為之一楞,一肚子的話,吃她輕輕一言,便完全堵了回去。

  成姑娘嗔聲道:「你以為自己很了不起麼?嘿,真不要臉!」

  他深深吸一口氣,暗想女兒家的心事真是莫測,比天氣的變幻還要教人迷惘。當下道:「在下一向沒有認為了不起呀,對不起,成姑娘,我打擾了你的清靜,但我雖在九泉之下,仍然感激你的大恩。」

  「慢著!」她把他叫回來,道:「你上哪兒去?」

  何仲容暗中聳聳肩,心想你管我到哪裏去,我雖然快要死了,但仍然要臉,便不答腔。

  成玉真嗔怒的面色緩和下來,柔聲道:「我很抱歉剛才對你那種無禮的態度。但你有什麼打算呢?可不可以告訴我?」

  他更覺得女兒家的性情行事,莫測高深,這樣子一冷一熱,誰能不為之頭昏腦脹?但他仍然坦白回答道:「我不知道,但留在這裏幹什麼呢?」

  成玉真的聲音更加溫柔地道:「你乖乖跟我走,我替你盡力設法,試試看能否解掉體內劇毒。」

  何仲容心中頗為她的好心柔情所感動,但面上反而裝出冷淡之色,漠然道:「不必勞姑娘費心,我自己知道該怎麼辦。」說罷,拔腳轉身而去。

  成玉真一世未曾這樣對待過任何年輕男子,因此她方才話一出口,已羞得紅暈滿頰。但她一生更加未曾被青年男子這樣冷淡過,登時羞上加羞,變成嗔怒,眼看何仲容的背影越去越遠,不由得狠狠地一頓腳,幾乎要哭出聲來。饒她沒有哭出聲來,但兩行珠淚,已奪眶而出。此時此際,她真恨不得趕上去把他一劍刺死。

  何仲容轉入樹後,身影不見。成玉真抬手摸一摸寶劍,倏然咬牙直追上去。

  何仲容正向前走,微覺風聲颯然,疾忙停步,只見成玉真飄落在他面前。

  她左手舉袖拭去臉上淚痕,勉強裝出一個笑容,道:「你性情真倔強呢!」

  何仲容其實哪是能夠對女孩子發狠的人,只不過自知體內已中了天下五種絕毒中的兩種,縱然找著能人,醫治得其一,仍難解救其二,而且時限短促。是以與其被她弄得立意求生,到頭來卻非死不可,該是多麼痛苦。還有一點,便是成玉真這樣對待自己,安知不是為了憐憫而生情?

  這種因憐而生的感情,他一個堂堂大丈夫,決不屑於接受,同時為了她著想,最好及早讓她不歡而去,這樣不見之後,雖知他曝屍郊野,她也不會太過傷心難過。這正是何仲容為人性情值得愛慕之處。

  他冷漠地道:「你比我更倔強,不是麼?」

  成玉真美艷的臉上,又流露出嗔意,金蓮一頓,但隨即又抑壓住脾氣,慢慢道:「何仲容你可知道,從來沒有人敢這樣對我。」

  他漠然地淡淡一笑,道:「現在你嘗到這滋味,可使你的人生經驗,又多添了一點點,這樣說來,你反而要感謝我才對呢。」

  成玉真露出啼笑皆非的表情,裙下的金蓮,至今已頓了六七下之多。

  何仲容實在不想使她太過難堪,便勸她道:「成姑娘,你還是回堡去吧,無論如何,我都感激你的美意。」

  她凝眸瞧著他,心裏想到眼前這個英俊俠義和倔強的青年,不久便將要長埋黃土之中,與草木同腐,不由得迴腸欲斷,芳心痠痛。驀然發覺自己這麼關懷對方,實在太過份一些。

  她想是想到了,但卻無法控制自己的情感,淒婉一笑,說道:「何仲容,你覺得奇怪麼?我平生除了父親之外,便再也沒有關心過任何人……啊,現在也許知道你不久便死定了,故此我也不覺得害羞而說出我心中的話!唉,你不會知道的,我平生除了父親之外,便不曾關心過任何人,但自從那日秦東雙鳥攔劫行人,而你奮不顧身,義憤填膺地從山上衝下來,此後我便常常想到你,而且總記得你那種視死如歸的,壯烈的大丈夫氣概,自此之後,我便常常關懷你,甚至比我父親還要深刻些。」說到這裏,任她是一代巾幗奇女子,也不禁羞澀地垂下螓首。

  何仲容為之愕然,甚至不大能夠相信這是事實,憑他一個落拓江湖的窮漢,居然親耳聽到名重武林的成玉真姑娘對他傾訴情懷,說出去也沒有人會相信。但事實就是事實,因此他還來不及浮起其他的思想,便已愕住。

  她的幽細而嬌軟的聲音,又飄送入他耳中:「可憐我雖然在心中這樣眷戀你,而你卻好像不屑一顧,是麼?我已知道是為了什麼緣故,但現在一切也無關重要了,我最後要告訴你的,便是等你死後,我也就削髮出家,永遠住在太白山冰屋中,侍奉我師父谷姥姥。」

  何仲容驚問道:「為什麼你會這樣決定,世上比我何仲容好上一百倍的人,不知多少。」

  她幽幽道:「我身雖未屬君,但心已永為君有,因此你死了之後,我的心也隨著你,永遠埋葬在黃土之下。你說的話不錯,世上必有比你更好的人,但你到底是你,別的人哪怕再好,也不是你……」

  何仲容突然覺得十分淒慘,真想放聲痛哭,只因命運太過殘酷,當他什麼都沒有之時,一切都十分正常平靜。但他一旦得到了世上最可寶貴的東西──愛情,便只能惋惜地看上一眼,然後愴然而去。

  他突然鼓起勇氣,澀聲道:「成姑娘……啊,不,玉真,請你走近一點,我想把你看清楚些。」

  他們四目交投,眼光熱烈而哀傷地糾纏在一起,她漸漸移近,近得貼著他壯健的胸膛。彼此的心跳呼吸,都可以清楚感覺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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