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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七


  只聽葛翠翠又道:「我自從練成這一門功夫,從來都未使用過,你還是第一個嘗到滋味的人,假如你不是長得如此英俊漂亮,我才不肯使用這等手法呢!」

  王元度苦笑道:「照姑娘說來,在下應該受寵若驚才對,啊!我的頭好暈。」

  葛翠翠突然展開玉臂,熱烈地摟抱他,急切地道:「快告訴我毒經何在?我得到這上卷,才有法子搶救你一命,但願你肯相信我。」

  王元度閉起雙眼,道:「在下平生從不打誑,的的確確不知那毒經何在。」

  葛翠翠的聲調變得很悲哀,道:「天啊,這話可是當真?那麼你已是非死不可了?」

  王元度道:「在下將以全身力量,與劇毒對抗,如若抵抗不住,那也是沒有法子之事。」

  葛翠翠道:「你不必運聚功力了,我施放的劇毒毒性很奇怪,你越是極力抵抗,就發作得越快,假如你完全放鬆的話……」她一邊說,一邊從囊中取出一粒碧綠的丹藥,塞入王元度口中,一股清香之氣,佈滿了齒頰。

  她接著道:「加上我這一粒解藥,你還可以多活一會兒。」

  王元度忍不住道:「姑娘堅決認為在下已取得毒經上卷,又深信在下到了生死關頭,定必供出真話,所以才使出這種毒辣手段,誰知在下的確沒有得到毒經,無從奉上,這麼一來,在下固然難免一死,但姑娘也得自殘一肢了。」

  葛翠翠以半蹲半跪的姿勢,用整個身軀和心靈擁抱住他,自然地流露出一種奇異的熱情。

  她喃喃道:「你說什麼啊?」

  王元度道:「姑娘可是害怕麼?」

  葛翠翠豔麗的面上,初時泛起怒容,但卻一閃即逝,深深嘆息一聲,道:「事到如今,我也無須嘴硬,我的確很害怕,我不但害怕我將要自殘一肢的命運,也不敢想像你死在我懷中的情形。」她眼圈一紅,湧出滿眶情淚,又道:「我許久以來都未曾回憶過小時候的事情了,但現在卻忽然都湧上心頭,唉!我本來是個心地良善懦弱的女孩子,連田地裏的蟲蟻都不忍心弄死,然而我現在卻變成了最惡毒的人。」

  王元度想不到她忽然會說出悲鳴似的內心秘密,怔了一怔,道:「其實你還不算是很惡毒的人。」

  葛翠翠道:「就算不是最惡毒的,也可以排在第二名第三名了,近幾年來,我毒殺了不少人,都是本教的仇敵,我竟是完全無動於衷。」

  王元度道:「那些行為固然是莫大的罪孽,不過事情既然已成過去,而你又能知悔的話,從今改過自新,還是來得及的。你最好把過去的事都忘記掉,重新做人。」

  葛翠翠搖搖頭,隨即把面龐貼在他頰上。她的動作完全是逃避現實的姿態,並沒有半點色情的意味。

  王元度聽到她低低抽噎之聲,她的嬌軀輕輕地震動,使人覺得她是如此的孤單可憐,不禁大是憫然。但他的理智又告訴他,這個美豔女郎其實比蛇蠍還要毒得多。雖然是在縱體投懷,香舌暗度這等香豔纏綿的情景中,仍然能殺人於無形無聲。他很想推開她,但無奈這時他頭暈眼花,四肢乏力,使他很懷疑自己這一回能不能抵抗得住她施放的劇毒。

  只聽她用夢囈似的聲音說道:「王元度,你可曾知道?我有生以來,從未看得上任何一個男孩子,但你卻在我第一眼瞧見之時,便已震撼了我的心弦。」

  王元度只好嘆一口氣,想道:「你如不看得起我,我或者不會這麼倒霉呢。」

  葛翠翠又道:「我平生服高於頂,從來不把男女之情放在心上,但從今以後,卻是逢人只怕說因緣,命運才是最可憐了……」她幽幽的長嘆數聲,王元度但覺頰上一片涼潤,分明已被她的粉淚打濕了,不禁亦感到淒然。

  「她這一句命運才是最可憐,果然可教千古不遇的才人同聲一哭!聽她的吐屬,似是精通文事,無怪她既十分自負,又十分自憐。」他沉重地想著,思路忽轉,忖道:「假如我仍然能夠無恙,則我能不能出手殺死她呢?」

  葛翠翠用如夢如幻的聲音說道:「許多年以前,姚阿姨曾經對我說過一段故事,她說從前有一個少女,一天在湖邊閒步,忽然見到一個人在柳蔭下垂釣,她便走了過去,瞧瞧他釣到些什麼魚……」

  王元度訝想道:「她怎的忽然講起故事來了?」

  葛翠翠已接著在他耳邊柔聲道:「那少女剛剛走近,但見那人的釣竿一挑,已釣起一條肥大湖鯉。那人剛把魚從鉤匕弄下來,那少女忍不住驚叫一聲:『好大的鯉魚啊!』那人回頭一望,卻是個二十左右的少年。兩人目光相遇,陡然間都起了一種異樣的感覺,那少年不知不覺鬆了手,撲通一聲,那尾湖鯉掉回水中,而他卻還不曉得。那少女不覺展眉一笑,道:『呆子,你的魚呢?』少年低頭一看,這才知魚已掉了,但他毫不在意,說道:『我天天來這兒釣魚,你還會來麼?』那少女點點頭,又向他笑一笑,這才飄然而去。

  「次日,少女在同樣時間,禁不住向湖邊溜去,但到了那地方,卻沒有見到少年,她認得清清楚楚,決計不會走錯地方。放眼四看,但見湖水澄碧,楊柳垂岸,夕陽染出滿天霞彩,一切與昨天都一模一樣。那少女凝佇良久,這才歸去。第三日第四日,她總是到湖邊來走上一轉。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她已經養成習慣,每當夕陽西下,總要到湖邊走一趟。

  「晃眼過了十多年,她還是照舊踏著夕陽,走向湖邊。這一日,她慢慢走到湖邊,忽見垂柳之下,有一個人持竿垂釣。她走近去,望著那人的背影,心中緊張得透不過氣來。過了好一會,她才喂了一聲,那人聽到聲音,回轉頭來。」

  葛翠翠說到這兒,自個兒喘一口氣,好像她也覺得很緊張似的。王元度忍不住問道:「那人是不是以前的少年呢?還認得出來麼?」

  葛翠翠道:「那少女定神一瞧,那人一點都不像那個少年,不由得大為失望,深深嘆一口氣,轉身要走。卻聽那男人說道:『姑娘在十多年前,可曾在這兒碰見過一個人麼?』少女吃一驚,但並沒再回轉頭,應道:『是的,你怎會知道?』那男人道:『我是他最要好的朋友,他那天晚上,把遇見姑娘之事告訴了我。』那少女道:『他現下在哪裏?』那男人道:『第二日早晨,他就被徵調去當兵,連我也沒來得及給他送行。』少女默然良久,才道:『那麼你為何現在才告訴我?』聲音已有點酸澀。

  「那男人緩緩道:『我也是昨天才回到老家,便去拜候他的雙親。他母親拿出一封家書,那是他十多年來唯一的一封家書,書中附有給我的幾句話,托我到湖邊來告訴你,向你道歉。他說情非得已,望你不要怪他。』少女過了一會,才淡淡道:『我怎地怪他呢!』口氣雖然平淡,但顯然已經鼻塞,聲音略略不同。她悄然走了,但此後仍然在夕陽西下之時,在湖邊漫步,那個男人再沒有出現,她也不去追查。因此之故,她一直都不知道那少年的姓名,也不知道他的生死。」

  葛翠翠用淒婉的聲音,說完這個奇異的悲哀故事之時,王元度不覺聽得傻了,心想世間難道具有這等事情?

  過了一會,葛翠翠道:「那少女說這故事之時,已經過了中年,可是她在敘述初遇之時,面上還泛起鮮豔的紅暈,彷彿是恢復了青春一般,自然那少女就是姚阿姨自己了,我不告訴你你也會猜得到,對不對?」

  王元度道:「在下決計猜不到。」

  葛翠翠用他肩頭擦去眼淚,道:「也許我將來會夜夜夢見你,像現在這般緊緊的抱著你。」

  王元度不知如何開口才是,索性不答。葛翠翠又道:「我以前常想,姚阿姨只和那少年對望了一眼,難道就當真如此情深一往,一輩子魂牽夢縈,永遠不忘麼?但現在我才知道,有時候只須看上一眼,就沒有法子忘記了!」

  王元度在這種悲感的氣氛中,真恨不得馬上死掉,好讓她一輩子魂牽夢縈,免得她突然發覺自己竟是使君有婦,因而使她不但無所追憶,甚且會變得極度的仇恨。但他偏偏不死,反而連剛才那一陣陣侵襲腦袋的昏迷之感,也消失無蹤。

  他暗中一運氣,曉得全身氣力完全恢復,當下在心中長嘆一聲,突然間功行指尖,輕輕一點。葛翠翠頓時全身癱軟,雙目緊閉,昏死了過去。

  ▼第四十九章 逢凶化吉

  王元度迅即伸手抱住她,以免她摔跌地上,一面站了起身,忖道:「假如不是有白瑤琴在的話,我看今日只好閉氣裝死了。唉!當她回醒之後,發覺這一切之時,她一定會以為墜入我的騙局之中,但天知道我當時的確中毒無力,才會任得她依偎擁抱,讓她說出了內心的秘密。」

  他懷著無限歉疚之情,把這個一見面便鍾情於自己的美豔女郎抱起,安置在一個房間內,三個時辰之後,穴道自解,即可恢復神智。

  緊接著他奔回前面,入房一瞧,但見白瑤琴還好好地坐著,這才稍為放心,匆匆道:「咱們快走。」

  白瑤琴道:「好的,剛才你去了這麼久,使我懸念憂慮之極,猜想你一定是發生了問題,只恨我已失去行動之力,是以沒有法子趕去相助。」

  王元度一聽她說出「失去行動之力」這話,登時頭大如斗,曉得這個麻煩實是非同小可。

  只因他們目下的處境本已大為不利,那一元教正展開羅網,搜尋他們的蹤跡。王元度武功卓絕,自然沒有什麼畏懼,可是問題出在他須得盡快營救錢萬貫,這救人之事,自然以暗中行事為宜。

  因是之故,他和白瑤琴定須行蹤詭秘和迅速才行。目下白瑤琴既然喪失了行動之力,焉能躲得掉一元教的搜索?談到救人,更是一大累贅而已。

  這等形勢上的突然變化,使王元度陷入十分不利的處境。再加上白瑤琴性子刁蠻,人又長得如此美麗,若是抱著她到處走,她不管事態如何嚴重,一味胡鬧,不住地勾引自己,說不定什麼時候失去了控制力,便墮入她的溫柔陷阱之中了。

  這些問題想一想就煩死了,何況現下又多了一個毒姝葛翠翠,她勢必不肯干休,苦苦追蹤,無形中又多了一個扎手強敵,他本人倒不怕葛翠翠,卻替白瑤琴擔心,萬一被葛翠翠追到,暗中施毒,白瑤琴決計難逃殺身大禍。雖然情勢是這麼不利,使王元度如此煩心,但他表面上一點都不表露出來,微微一笑,道:「我在後面果然發現了一個敵人,不過已把她制服了,我們趕緊離開田家村,大概就不會有什麼後患了。」

  白瑤琴道:「你沒有殺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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