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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四


  陳刻伸掌覆按在那一大堆銅錢上,口中道:「這兒是小地方,向來罕得有技藝高明如貴客的人露面,正因如此,小可更感榮幸。只不知貴客是無心路過?抑或是特地前來賜教的?」

  他果然是十分精練老到的江湖老手,這刻一方面從說話中探詢對方真正目的,一方面又趁說話之時,分散對方心神,搶制機先,免得被敵人窺破所抓的數目。

  錢萬貫在心中喝聲彩,忖道:「此人如此高明,我以前竟沒有羅致在旗下,殊甚可惜。」當下應道:「兄弟是路過貴地,客途無事,陪這位姑娘到此開開心。」

  說時,撿起兩根紅籌碼,在掌指間把玩,似是等他把銅錢放在匣子之內,就立刻押下去。

  他這一下看似無意的動作,其實卻是極為上乘而又全無痕跡的攻心戰術。他用這價值千兩的牙籌,提醒對方注意,讓他記起已輸了三場,一共是四千五百兩巨款之事,如此巨大的款項,當然能使人精神分散,心情緊張。

  再者,他玩弄兩根牙籌而不是一根,亦大有奧妙,因為這一來可使對方生出錯覺,以為他將要下注千兩之巨,如此患得患失之感定然加強,則不免要影響判斷力。

  由此可知他們這等賭國高手,根本在未出手以前,就從事巧妙的暗鬥,雖說這些並非決定性的戰鬥,但積小勝為大勝,假如有一方在其他各種因素上都敗下陣來,到了押注之時,也就很難希望獲勝了。

  陳刻果然大受影響,心情緊張起來。暗忖已輸了四千五百兩之多,假如對方每局只押五百兩,須得連贏他九場才撈回本錢。九場之數太多了,殊無把握。況且對方連輸五六場之後,可能不再賭下去,則今日等如輸定,更別說到想反贏他的銀子了。

  這麼一想,決意用背水為陣之法,拼個生死。事實上,像他這等高手,亦很少有機會作這等生死之鬥。他本是生下來就是全身賭骨之人,目下碰上這種機會,他是萬不肯錯過的。

  他把手中銅錢放在匣內,關上匣蓋,然後低聲吩咐手下幾句話。那名手下匆匆去了,迅即回轉,捧來一個長方形的扁鋼盒,交給陳刻。

  陳刻打開鋼盒,但見盒內盛滿了珠寶首飾和一疊銀票,剛才錢萬貫的那一張放在最上面。

  他淡淡一笑,道:「這兒大概有三萬五千兩左右,特請貴客過目,今日貴客光臨小地,甚是賞面,小可自應竭力奉陪,請貴客就這數目入手下注,多少不拘。」

  他的氣魄以至這等決斷,無不使錢萬貫大為激賞,當下點點頭,道:「陳兄這麼說,在下當得捧場。」

  他伸手再拿起兩根紅籌,一共便是二千兩之多了,四下擠滿了的賭客見到如此巨大的數額,都緊張得直吸冷氣,沒有一個人發出聲音,全場寂靜無比,等他下注。

  甄紅袖發出一陣悅耳的笑聲,道:「這位陳場主已下了破釜沉舟的決心,你何必慢慢地來,教人看了不痛快呢?」

  錢萬貫笑一笑,道:「依姑娘的話,該下多少才對?」

  甄紅袖道:「依我來說,把這堆牙籌都推出去,輸贏一場便見分曉,豈不痛快?」

  錢萬貫道:「這話很有意思,既然陳兄說過多少不拘,我就下這一注吧!」他抬目向陳刻望去,淡淡從容地道:「怎麼樣?陳兄有別的意思沒有?」

  錢萬貫這一問,使得陳刻冷汗直冒,心中打鼓般狂跳起來。假如錢萬貫這一次下注,推出所有的籌碼,陳刻可就死心塌地的認命,倒也不必多想,但既然他詢問己意,這件事大有迴旋餘地,情況便大不相同了。

  換言之,假如錢萬貫不讓他有考慮改變的餘地,則這事已沒得好想,這一記巨大無比的壓力便爆發不出來。但他這一問,宛如引發了爆炸,使陳刻承受到無限的壓力。

  陳刻終是賭國高手,很快就收攝住心神,計算了一下,道:「這位姑娘的主意很好,果然痛快。不過,凡事還是留點後路的好,小可認為分兩次下注,也就是說賭上兩場更好,只不知貴客們尊意如何?」

  錢萬貫立刻道:「好,就是這麼辦。」

  甄紅袖道:「我先來。」

  她伸出玉蔥似的纖手,拿了好多支紅籌,道:「這一場我想押在四門,你說好不好?」

  錢萬貫笑道:「姑娘看得比我還准,這一門果然最有可能。」

  甄紅袖道:「好,就斬押這一門。」玉手一揚,手中那一把牙籌飛墜桌上,恰好是落在「四」字的方格之內。最妙的是這些牙籌全都排列得整整齊齊,沒有一根參差歪斜,別人慢慢排列也未必排得如此緊密齊整。

  甄紅袖這一手自然是以上乘武功中的暗器手法,即使是外行人,亦瞧出這一下的困難。因此,大家都對這個媚態橫生的美女,換了一個想法,都曉得她必非等閒人物,若然得罪了她,恐怕就跟得罪閻王爺差不多了。

  陳刻驚訝地望了她一眼,自個兒搖搖頭,一手按在匣蓋上,循例叫了一聲「開」。

  這時自然沒有別人下注了,他打開匣蓋,倒出銅錢,口中說道:「這一局小可恐怕又要輸了。」

  他曉得自己開的是「四」,所以如此說法,聲音之中十分冷靜,似是全無喜怒哀樂之情一般。

  錢萬貫一聽果然開的是「四」,微微一笑,也甚感得意。要知這一局雙方都沒有玩弄手法,都是憑功力鬥智。

  自然錢萬貫吃虧很多,因為他與對方相比之下,乃是四比一的機會。假如是普通人,則因為賭注是一賠三,可以連猜三次,所輸的賭注等如莊家輸一次,則可以稍為扯平,但錢萬貫身為賭王,那是一次也輸不得的,尤其是在這等局面之下。

  他猜測對手之時,把他列入相當高的等級,再從這個等級推斷他會開哪一門。因此,他第一步須得在估計對方功力等級之時,可能出錯。然後才談到推測他開哪一門。細論起來,確實極是艱難不過。

  這一局計算下來,莊家須得賠出一萬八千兩之巨。四周之人議論紛紛,群情翕然。

  錢萬貫以傳聲之法,向甄紅袖說了幾句話,甄紅袖便提高聲音,道:「錢兄……」

  錢萬貫裝著沒有聽見,她又叫了兩聲,才道:「我口渴得很。」

  陳刻立刻吩咐夥計泡茶,突然起身,恭容問道:「不敢請教貴客等尊姓台甫?」

  錢萬貫道:「兄弟姓錢,名萬貫,平生最喜歡在錢堆中打滾,所以起了這麼一個名字。」

  陳刻面色大變,走過來躬身行禮,道:「原來是百錢莊莊主大駕光臨,小可有眼不識泰山,無怪受此教訓。」

  他隨即向四周的相熟賭客說道:「這位錢莊主,乃是當世賭王,在各大都邑中開設得有百家以上的大賭場,剛才略露鋒芒,已足見賭王威風,小可那是非甘拜下風不可的。」

  他這麼一解釋,眾人都直向錢萬貫打量。錢萬貫哈哈一笑,離座而起,道:「兄弟只好走啦!」

  陳刻一手把鋼箱拉過來,道:「莊主既然不想再玩,小可這就兌上現銀。這一張是莊主本來的一萬兩。」

  他換回二十根紅籌,然後點算,一共須得付出二萬餘兩,當即拿起鋼箱中的銀票點算。

  錢萬貫道:「陳兄不必費心了,我們原來是存心進來玩玩,可沒有打算贏錢走路。」

  四周的賭客們聽了,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了。只因在那時候,二萬餘兩銀子可真是一筆極巨大的財富,而這錢萬貫居然都不要了,簡直是難以置信之事。

  陳刻也呆了,瞠目道:「莊主別開玩笑。」

  甄紅袖起身道:「他不是開玩笑,這區區一點銀子,還不會放在我們眼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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