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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九


  甄紅袖把玉笛移開,啟唇唱道:「坐對高樓千萬山,雁飛秋色滿欄杆。燒殘紅燭暮雲合,飄盡碧梧金井寒。咫尺人千里,猶憶笙歌昨夜歡。」

  她的歌喉嬌軟,吐字如珠,無限幽怨,流露無遺。一艘游舫掠過,舫中有三個讀書人裝束的年輕男子,都伸頭出來,直著眼睛向他們瞧著。

  甄紅袖歌聲一歇,其中一個士子喝一聲彩。

  錢萬貫胸懷灑落,意氣飛揚,根本不把他們放在眼中。他一伸手取過玉笛,按在唇上,吹奏起來。

  笛聲激越悲壯,響遏行雲,令人觸動去國千里,天地茫茫之感。

  甄紅袖細聽笛聲,覺察出他心中另有愁緒,但一時可測不透他的情懷何托?當下曼聲依笛而歌:「劉郎已老,不管桃花依舊笑。欲聽琵琶,重院鶯啼覓何家。曲終人醉,多似潯陽江上淚。萬里東風,國破山河照落紅。」

  鄰舫上又傳來喝采之聲,甄紅袖回眸望去,但見那三個讀書人流露出十分神往之容,呆呆地望住自己,不禁嫣然一笑。

  這一笑簡直把他們的魂魄也勾了出來。但見那隻游舫緩緩靠過來。其中一個高聲問道:「敢問娘子是誰家芳樹,玉貌珠喉,令人傾倒痴醉。」

  甄紅袖推了錢萬貫一下,低低道:「這些人討厭死了。」

  錢萬貫淡淡嗯了一聲,教人測不透她內心究竟討厭不討厭對方?

  甄紅袖輕輕嘆息一聲,似是因為錢萬貫不肯表示保護她而感到難過一般。

  這一下嘆息,竟比千言萬語都有用得多,錢萬貫訝異地望著她,第一次感覺到她是個女性,美麗、柔弱,使人憐愛。在某種時候,便會流露出向男性求助的天性。他暗暗忖道:「當然是在發生情愛之時,方會如此。因此,莫非她當真已向我用情了?她的情愛之中,沒含蓄別種目的麼?」

  他精細小心地觀察,以及把見到她以來種種經過,一一從記憶中翻過,加以研究。

  那邊游舫上的三個讀書士子,痴迷地瞧著那位紅粉魔星甄紅袖。其中一個又道:「這位兄台高姓大名,可否見示?這一位遊伴是否寶眷,亦請示知,以免失禮。」

  錢萬貫回過頭去,淡淡一笑,道:「諸位既是殷殷下問,理合奉告。但鄙人卻深願先請教諸位尊姓大名?」

  那三人一一報出姓名。一個姓王字人望,一個姓方字蘭圃,另一個姓陳字公休。其中方、陳二人乃是遠客,王人望乃是地主,帶他們到此湖泛舟,觀賞勝景。

  王人望又道:「小弟世居安陸,性喜交友,幾乎無人不識。但卻從未見過兄台以及那位絕代仙姝,不禁驚問,唐突之罪,尚祈宥之。」

  錢萬貫仍然淡淡一笑,道:「原來三位俱是風雅不羈之士,是以不拘俗禮。鄙人錢萬貫,一向在江湖走動,但卻罕得經過貴城。這一位是鄙人的地主甄姑娘。」

  他這麼一說,那王人望就站起身,要跨過這邊舫上結識晤談,其餘方、陳二人也都站立。

  甄紅袖長眉一皺,用傳聲之法向錢萬貫道:「你不能阻止他們別打擾我們的遊興麼?這樣多煞風景呀!」

  錢萬貫回過頭來,向她一笑,道:「你是地主,人家又是仰慕你而來,鄙人實是不便推卻。」

  王人望聽得這話,已低頭入艙,向錢、甄兩人施了一禮,連聲冒昧。方、陳二人也跟著過來,都施禮落坐。那個時候的風流文士,往往攜名妓遨遊吟唱,視為雅事。因此王、方、陳三人得聆甄紅袖曼妙的笛藝,誤以為乃是何處名妓,亦不足奇。

  甄紅袖初時很勉強地跟他們敘禮,但隨即就恢復了口角春風,媚態橫生。使得王、方、陳三人更是痴醉於心,這刻他們都與她相距甚近,脂香可聞,益發傾倒,自是意料中的事。

  錢萬貫有心用這三個狂士試一試甄紅袖的為人,同時他還有一個秘密的想法。

  錢萬貫心中的秘密是希望利用這三個人,沖淡甄紅袖的失望。因為他既然感覺出甄紅袖對自己很有意思,但他又不能接受她的情意。無論如何,這對她自然是一個打擊。但這三個狂士表現出對她如此痴醉傾慕,則大可利用他們,抵消了自己撤退時給予她的打擊。

  要知錢萬貫乃是千伶百俐之人,他深知一元教的首領荀伯業乃是極為深沉多智之士。他既是設法羈留住自己,必有很深用意。若從甄紅袖與他有點心病這一點觀察,則那荀伯業這個陰謀詭計,恐怕連她亦不曉得。

  是以,大凡在這一段時間之內,跟他接觸到之人,他都須得十分小心在意,加以最精密的觀察。希望能在荀伯業詭謀尚未完成以前,先行察破。

  目下這王、方、陳三人雖是夤緣邂逅於湖上,他們俱是疏狂不羈之士,似是與武林全無關涉。並且有一個極好的藉口接近他,在任何一方面都沒有絲毫可疑之處。但錢萬貫仍然不肯輕易放過,對他們的言談以至舉動,無不精密地加以觀察。

  那三人之中,要以王人望最擅言詞,口舌便捷而風趣。方、陳二人卻差一點,不過亦是風雅可人之士。因此,他們談將起來,妙趣橫生,使得甄紅袖也不由得時時嫣然而笑,顯然興致大增。

  錢萬貫雖是作極精密的觀察,但外表上一點也瞧不出來。他亦是談笑風生,好像毫不動疑。其實這正是他這位賭王的絕招。當他入局作戰之時,時時一面須得用心計算數目以及勝負的機會比例,又須同時觀測對方的性格,找出弱點。而在當時,誰也瞧不出他竟曾研究對方,甚至看不出他計算賭局的勝負機會。他若沒有這一招殺手,自然夠不上稱為「賭王」。是以這刻誰也瞧不出他內心中的頻繁的活動,也不算稀奇之事了。

  他們的話題從風花雪月一直談到天文地理,詩文酒棋。錢萬貫固然時有高論,便甄紅袖也極是不俗。妙語解賾。舫艙中逸興遄飛,賓主皆歡。但這三人的打岔,當然對甄紅袖的進行計劃大有妨礙。假如這三人不是如此高雅風趣的話,早就給她踢下湖中去了。

  王人望命他舫上舟人搬來酒食,俱十分精美考究。

  錢萬貫落得受用。並且約好他們明日也來遊湖。王、方、陳三人欣然答應,王人望並且把自己的地址告訴錢萬貫,殷殷囑他晚間有暇的話,尋他一敘。當然最歡迎的是他把甄紅袖也一同帶來。他們分手之時,已經是未申之交。

  錢萬貫坐在馬車上,腦海中想起最近數日所碰上的許許多多奇怪之事,感到很有興趣。尤其是今日遊湖之舉,使他發現甄紅袖竟不是單純的女魔王,其實在她身上還有許多令人傾慕的高貴氣質。例如她的風雅,她對藝術的鑑賞力,妙解音律,亦擅歌唱等等。

  甚至,由於有那王人望等三個名士的出現,更襯托她的不俗,使人感覺到她的魅力,極是不凡。

  甄紅袖也在想她的心事,所以他們好久沒有交談。馬車疾馳了不少路程,錢萬貫突然說道:「姑娘可有興趣到安陸城中走一趟麼?」

  甄紅袖微微一笑,道:「錢莊主有此雅興,當得奉陪。你是不是想去訪晤王人望他們?」

  錢萬貫道:「正有此意,但鄙人還打算帶姑娘到另一處地方玩玩。」

  甄紅袖心中大為驚訝,忖道:「安陸一向在本教勢力控制之下,他雖是江南極響亮的人物,勢力亦很大,但在安陸難道也有什麼佈置不成?我非去瞧一瞧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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