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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


  鄉老伯銳利的目光時時探索這個少年,但見他氣度沉凝,神態端穆,大有不怒自威之概。他但覺自己對這少年僅餘的一點點敵意也消失了。他原本很恨這個少年人,但自從在酒肆見到一切經過,以迄如今,這個少年的浩闊胸襟和凜然正氣竟使得他大為心折佩服。

  他皺一皺眉頭,忖道:「我老人家這是怎麼啦,為何竟會被這個小孩子的風度為之改變了心意?不行,他雖然十分正直磊落,這從剛才我老人家使用出『照妖鏡』的神功而不曾把他制住這一點可以得知,可是我老人家怎能被這小孩子潛移默化而打消了恨他之心?」

  王元度自然不曉得這個面龐浮腫得十分難看的老人正在打他的主意,他望住一片煙波,心中忽然間掠過幾個女孩子的面容。第一個是溫柔高貴的藍明珠,這刻正是得她之助才能趕往日月塢,第二個是她那性情變化得很快,容貌冷豔的姊姊藍芳時,第三個是聰慧嬌俏的柳兒,第四個就是舉止奇異莫測的阿閃姑娘。

  這些倩影一一掠過腦海,使他覺得有些煩惱,因為他發現這是第一次在心中烙下異性影子,這對他將來的武功修為以及目前的金鰲大會爭霸之事都有很大的影響。

  鄉老伯這刻已想出一個方法,可以折磨王元度以便觀察他的真性情和胸襟修養,因此他得意地大笑一聲。

  王元度拋開心中雜念,拱手道:「請問鄉老伯何故發笑?敢是晚輩有失禮的地方麼?」

  老人搖搖頭,道:「沒有,我老人家相信你很少有失禮的事情……」說話之時,暗運玄功,身子頓時加重了幾十倍。

  藍沛突然覺得不對,只好加倍用力,可是速度已減慢了不少。

  如此駛行了一程,藍沛發覺越來越吃力,而速度也不見增加,心中大是疑惑,暗念莫非我的功夫忽然減弱了不成?

  鄉老伯沉默地望住遠處,忽聽藍沛洪聲道:「王相公,看來咱們已無法及時趕到日月塢啦!」

  王元度訝道:「這話可是當真?」

  藍沛道:「小可怎敢拿這等要緊之事開玩笑?」

  王元度見他滿面大汗,便道:「你且停手歇歇,咱們細作商量。」

  他的話聲中有一種力量,使藍沛情緒穩定下來,道:「小可不知為何忽然功力減弱,以致船行速度大減。」

  王元度道:「你沒有覺得不舒服麼?」

  藍沛搖頭道:「沒有。」

  王元度道:「只要你沒有不舒服那就好了,我趕得到趕不到還是其次。」

  鄉老伯接口道:「你這話只怕不是出自真心,試想這金鰲大會對你何等重要。」

  王元度苦笑一下,道:「不錯,金鰲大會對晚輩十分重要,若是錯過了這一屆,晚輩年齡已逾限,此生再也休想參加角逐了。」他轉眼望住藍沛,又道:「但我趕不到的責任不在你身上,假使當初不是被南阿洪所阻,自然趕得上這場盛會。」

  鄉老伯道:「不管是誰的責任,但你已是終身遺恨定了,日後殺死南阿洪也不能補償此恨。」

  王元度道:「鄉老伯這話說得是,既然遺恨的時間甚多,現下晚輩便須把恨意排出心外,盡力設法補救,藍沛兄,咱們棄舟登陸如何?」

  藍沛道:「可以試一試,不過最末還是有一段水路,只不知到達那兒找得到找不到船隻?」說時,雙臂運力,向岸邊駛去。

  王元度想了一想,問道:「咱們先沿江邊走去,好歹找一艘輕細小船,咱們合力抬著趕路,到時便不致於找不到船隻了。」

  藍沛喜道:「這是個可行之法,真虧相公想得出來,不過……」

  他忽然現出愁容,沉吟片刻,才道:「不過這麼一來趕到日月塢之時,相公已筋疲力盡,如何能出手與天下英雄爭霸?」

  王元度道:「顧慮太多的話,那就什麼事都辦不成啦,咱們先闖過這個關再說。」

  藍沛勇氣百倍,道:「是。」

  木槳揮處,快艇驀地衝出老遠,勁急如箭。他不禁一怔,道:「相公,小可好像已恢復功力啦!」

  他再試兩次,確定不訛,便不再向岸邊駛去。

  王元度鬆一口氣,向鄉老伯道:「真奇怪,一個人的功力固然會有強弱變化,但應當在不同的環境和不同的時間才會如此。」

  鄉老伯道:「你可是請問我老人家麼?」

  王元度微感驚訝,心想我本來不是問他,但他既然這麼說,只好當真向他請問了,於是微微俯身,道:「是的,甚望你老人家指教。」

  鄉老伯掉轉頭,用後腦向著王元度,一面說道:「這不是他功力強弱的問題,而是我老人家使的手腳。」說罷,回轉頭來。

  王元度聽了這話,大吃一驚。但眼光落在他面上之時,又大吃一驚。

  原來這個面目肥腫的老人這刻完全變了樣子,在王元度眼中卻不陌生,竟是他曾經去請教闖過「密室量才」這一關的智者宣隱。不過定睛一瞧,又有點分別。

  他立刻醒悟這位老人定必就是管中流的師父宣翔,心想這位老人家能夠不動聲色地使船只速度大減,這等功力當真可以稱得上天下第一了。

  老人神情十分冷峻,道:「老夫宣翔,便是管中流的師父,看來你已經想出了。」

  王元度屈膝行禮,道:「晚輩與管大哥結盟為兄弟,應該叩見老前輩。」

  宣翔道:「罷了,他膽敢踏入老夫仇人的大門,眼中還有我這個師尊麼?」

  王元度因這宣翔乃是尊長身份,不敢出言辯駁,但心中的難受可真是形容不出。他想到管中流義重如山,為了幫忙自己過關,才甘冒大不韙帶他前往拜謁宣隱。然而此舉確實對他的尊師無可交待,因此管中流這個罪名定然無法洗刷。

  他長嘆一聲,難過得俯伏在船板上。藍沛在後面望見,大驚道:「王相公,你怎麼啦?」

  王元度勉強應道:「我心裏有事。」藍沛這才放心地繼續划船。

  宣翔冷冷道:「老夫認為你是個很正直的人,因此我且問你一句,假如你的徒弟像管中流一般,你將如何對付他?」

  王元度定一定神,道:「只不知老前輩對仇人的仇恨到了何等地步?有沒有化解的可能?」

  宣翔道:「不能化解,他早晚非死在我手底不可。」

  王元度一直沒有抬頭,這刻仍然俯伏在船板上,嘆道:「既是如此,若然還有一份師徒之情,便把他逐出門牆,再也沒有別的辦法了。」

  宣翔冷笑道:「如此處罰倒是寬大得很,嘿!他已經在江湖闖蕩多年,足以自立,我把他逐出門牆對他有什麼打緊?」

  王元度先是單單假想自己處在師父的地位才這麼說,這刻回過頭設想自己是管中流,不由得一陣悲痛,忖道:「管大哥是個極重情義之人,若是被逐出門牆,痛苦比死還要大……」當下說道:「假使老前輩覺得處分過輕,那就只好把他殺死。」

  宣翔不覺一怔,想道:「他怎地勸我殺死中流?」頓時大為震怒,伸手抓住他肩頭,推他坐起,冷冷道:「好啊,那麼老夫就先取你性命,好教中流泉下有個同伴。」

  王元度面色很快便恢復正常,心情舒泰,忖道:「這正是我唯一可以不再內疚的痛苦之法,對!我須得黃泉之下陪伴管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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