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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八


  ▼第三十六回 禪關深鎖多情種 陌路翻疑仗義人

  上章說至夜色深垂,萬籟俱寂之時,峨嵋山麓的報國寺門外,忽有一個頎長的身影,迎風徘徊,時聞輕輕嘆息,似有無限心事。

  這突兀而來的人影,正是情海生波的珠兒,她躊躇了好一會,悄然步入寺內,折到廊間,只見一間客房,燈光外露。偌大一座叢林,這時所有僧眾都休息了,悄無人聲。因此那客房中低低的語聲,可以在外面聽到。

  珠兒徐徐走到房門外,屏息鵠立不動。房間內飄送出熟悉的聲音,使她的心猛然地跳動起來。

  「……時間不早啦,兄長你別多想啦,還是暫且拋開心事,好好睡一覺為是……」原來是孫懷玉的聲音。

  「唉!拋開心事……真是談何容易,你未曾經歷過這種事情,不會知道個中滋味。有一天,你那位千嬌百媚的夫人不理睬你,那時你才能體會這種苦味!」

  孫懷玉爽朗地笑起來,道:「小弟未曾擔憂過這種事,倒勞兄長代為想及了。小弟雖未與她談過話,但看她的樣子,相信十分賢淑,性情溫柔,恐怕不可能發生勃谿反目之事……」

  「我也認為你說的不錯,咦……外面好像有人……」房門倏然大張,射出來的燈光,照亮了長廊。德貝勒已極迅疾地縱出房外,翹首四望。

  孫懷玉也跟著走出來,口中輕聲道:「可曾看見人麼?……」

  德貝勒回轉身軀,燈光正好照在他面上。眉宇間鬱結著郁然之色,眼光中卻露出狐疑的光芒,向孫懷玉搖搖頭,道:「沒有!半絲人影也瞧不見,難道是我精神恍惚所致?我明明聽到腳尖擦地之聲呀!」

  兩人一同轉身入房,德貝勒坐在榻上,垂首無語。孫懷玉見他並無睏覺之意,便不再勸他休息,故意找些閒話來說。過了一會,忽然想起一個主意,便道:「兄長,我們答應在鍾靈兄成婚時,趕到萬柳莊賀喜。但日子還多著,我們不如繞經湖湘,一來散心解悶,二來看看那梁總督究竟政績如何……」

  德貝勒道:「隨便你怎樣想,我不反對。從那姓梁的寶貝看來,他老子的高明必定有限,關於此點,哪用親臨訪察才知道……」

  「話不是這樣說,那姓梁的雖然膿包庸俗,可是居然會惹到骷髏黨的報復,恐怕是他父親為官嚴明,以至開罪了這種盜幫之故,徐兄說這姓梁的是為母親朝峨嵋還願,總算有孝心……」

  「以我的意見,與其說去訪查梁總督的政績,不如說多些時間可與徐兄結納親近!他這人果真值得一交。」

  他們的去向,便這樣決定下來。但在寺外黝黯荒涼的山徑上,珠兒正孤獨地踽踽而行。她的耳畔還縈迴著房中兩人的對話,間歇地彷彿響起孫懷玉爽朗得意的笑聲!她記得當孫懷玉說出品評他的夫人性情溫柔的話時,她禁不住身形搖晃一下,生像給誰猛然地擂上一拳似的,腳下不覺發出聲息來。

  清冷的夜風,迎面吹來,但不能把她的痴迷吹醒。這當兒,她好像是遺世獨立,一無窒礙,腦子中空空洞洞,任什麼都沒有。一忽兒又覺得滿懷委屈,想盡情大哭一番,但為什麼要哭呢?她自個兒也不大清楚,只模糊地感到命運的不公,她被捉弄了,心底湧起無法填補的空虛……她依然落寞地走著,沒有笑也沒有嘆息……

  赤陽子的面容浮現出來,他的眼中流露出憐憫慈祥的光芒。那天晚上,赤陽子忽然在德貝勒房中現身,把她靜靜地背走了。

  據赤陽子說,他乃是數度夜入禁宮。從諸葛太真他們私下議論的話風中,發覺裕王府的蹊蹺,所以他一徑細細尋查,果然被他發現了真實下落,那時他還開玩笑地說,許多天來得不到她的消息蹤跡。幾乎要懷疑他在禪定中,用心靈感應的方法而認為她並無意外的判斷。

  他已知德貝勒對她的意思,故此當她大膽地要求帶她去跟孫懷玉道別時,這位佛法深微的高僧,立刻發覺此中消息。那天晚上珠兒倚在門邊,戀戀不捨,老和尚在外面輕輕噓一聲,示意她應當急流勇退,她扭頭看老和尚的影子一眼,無奈地離開了。

  赤陽子施展開縮地成寸的無上功夫,一夜之間,把她背到皖山的最高峰天柱峰上,原來那兒乃是當年赤陽子皈依佛門,隨烏木禪師駐錫於此,後來赤陽子建了一座廟宇,名為烏木禪院。烏木禪師早已涅槃西去,一直是他自己主持,禪院中有二十餘僧眾,其中頗有奇人。後來赤陽子往金頂閉關,寺務便交給持戒精嚴,佛理深微的一覺大師。直到赤陽子了卻苗疆舊約,在峨嵋停留不久,回到天柱峰來,當晚一覺大師便涅槃歸去。於是禪院一切事務又得由赤陽子主理。到赤陽子正式替滇邊大盜蒼背狼關平落髮剃度,將自己那件胸前染有拳頭大一塊血跡的僧袍,賜給關平,並賜名血印,從此繼承衣缽。數年後,血印已任烏木禪院住持,一干僧眾都尊稱為血印禪師。赤陽子過百遐齡,退居後院,不問寺務。

  赤陽子禪機莫測,一日忽命血印禪師外出,歸來時,帶回髮鬚俱白的崔偉。

  他細看崔偉形狀,口中輕誦佛號,連忙延請寺中另一位高僧提婆上人,替崔偉施救。那位提婆上人,擅以金針刺穴,起死回生,方今天下,無出其右。火狐崔偉乃受紅亭散人所傷,本是必死之症,幸而遇上提婆上人,當下救活了命,不過武功已失,不能再奔走江湖,仗義伸手,管天下人是非了。

  司弟加夫婦已到了烏木禪院,奉侍在火狐崔偉左右。見珠兒歸來,身負內傷,倒不憂心,只有十分歡喜。因為提婆上人,尚且能替崔偉起死回生,珠兒的內傷,當可無礙。到珠兒傷痊之後,陰無垢便攜她返峨嵋,暫住在金頂別院,母親陰棠便是在隔峰的苦庵,相距很近。

  他們全都知道珠兒的心事,不過都詐為不知,珠兒還以為只有赤陽子才知道哩。直到德貝勒孫懷玉等在峨嵋後山亂闖,立刻讓她發覺了。她當時竭力抑制住自己,不肯現身去相見,這個決定,連她自家也不能解釋。但到他們歇在山下的報國寺時,這將是他們在峨嵋的最後一晚,故此她終於忍耐不住,悄然下山,來到報國寺,誰知在房門外,聽到孫懷玉竟有妻室,而且那種口吻,宛似十分愛惜,使她立地迅雷貫頂。惘然退走。她的輕功十分佳妙,故此在剎那間,已出了寺外,德貝勒聞聲出來時,已不見了她的蹤影。

  卻說投宿報國寺的一干人,翌日早晨,便整裝出發,孫、德兩人暗地告知屈軍,說是要往湖湘一遊,屈軍立刻皺眉道:「昨夜裏那姓梁的小子,卑詞厚禮,苦苦請我做他家的護院,我好不容易哄開話題。現在你們遊興又發,可苦了我要與他周旋!」

  卻不住德孫兩人意決,屈軍只好聽從。當下孫懷玉向梁士倫道:「梁公子,小弟等意欲經湖北,過武昌,一遊聞名天下的黃鶴樓,才回京師……」

  梁士倫喜道:「好極了,我們正好同路,我也要到武昌去。一入湖北,便是家父轄境,各位可以隨便遊玩,都有我哩!」

  德貝勒心中好笑,卻說道:「如此有謝公子關照,以公子聲名,想必可以快意暢遊了!」

  梁士倫受了一頂高帽,得意道:「這個不是我誇口,三位在湖湘隨便怎樣,保管沒有人敢哼半聲。哼!若非我知昨日的骷髏黨,不是本省盜幫,明兒告訴撫台一聲,這峨嵋知縣便有得他受了!」

  徐元盛見他少年氣傲,不知天高地厚,神色張狂,怕惹起三人反感,忙插嘴道:「三位兄台既動遊興,在下也可在路上多得教益,喜之實甚。到武昌時,梁公子必會盡地主之誼,請各位一覽當地名勝……」

  當下眾人一同起程,六七日後便入了湖湘省界。這幾天工夫,德貝勒孫懷玉和屈軍三人,對那湖湘總督之子梁士倫,討厭到了極點,頗悔此次同行。那天晚上,一同歇宿在常德。

  常德府位居沅水下流左岸,東控洞庭,西扼五溪,形勢極為險要,駐有八旗和綠營,提督也駐節於此,可見重要。梁士倫拿出公子身份,包了那客店整座跨院,本來住下的客人,也硬生生地轟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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