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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


  那婦人雙目發出喜悅的光輝,愛憐地應道:「啊!治兒,你回來啦!這會在京師身子好吧?你二叔的生意怎樣?你怎麼半夜三更跑回來?……」

  古治道:「兒子是奉二叔之命,押送些貨物到洛陽去,路經懷慶,偷著跑來看你一趟,順便捎些銀子與你買什麼吃的,呶,這是一百兩銀的莊票,娘你留著用。二叔那裏的生意很好,他可沒空離開。兒子只能待一會兒,立刻便要走了,弟妹們都好吧?我不能見著他們了,要趕時間呢!」

  婦人點點頭,快樂地咬著嘴唇,接過那張銀票,眯眼細瞧,一面道:「治兒,難為你常惦掛著,家裏都很好。唉!若不是你外祖母當年把武功傳給你,二叔也許不會叫你出門受苦了!這種風塵僕僕的生涯,娘是知道那苦楚的!你往後別淨往家裏捎銀子,出門之時,要多吃點東西,身體才能強健,你外祖父當年已屆百齡,每餐還能夠吃三斤肉,雖然他老人家是崆峒派祖師,武功奧妙,但吃得多也是長壽的重要原因。你爹就不行了,故此五年前出那趟門,便感染風寒,一病不起,比你外祖還早一年便歸天,所以治兒你要記著,吃得多,睡得足是最要緊的事!」

  古治連連點頭答應,說道:「娘提起外祖父,兒子便想起一件關於崆峒的事來……」當下他將石軒中力戰鬼母的事說出來,繪形繪聲,描述得十分生動。

  那婦人歇了一刻,才搭腔道:「霞虛道長便是你外祖父的唯一徒弟,據你外祖說,他離開崆峒之時,霞虛道長的功夫還平平無奇,想不到居然會教出這麼一個好徒弟。可憐那石軒中竟然喪身在最後一刻,不然便重振崆峒聲威了!你外祖將歿之時,曾經十分後悔地說,當年不應和他師弟涵碧真人翻臉動手,以致師門秘法失傳,終於讓碧螺島主于叔初得志……」

  「哦!碧螺島主于叔初?他也有件大事啦!」當下他又將于叔初力敵六魔之事說了,繼續問道:「外祖父讓于叔初得志,那是件什麼事呀?」

  「那是指碧螺島主于叔初最先出世行走江湖時,曾自誇天下劍法第一,到崆峒山拜晤你外祖,彼此在口頭較量劍法,到了百餘招時,輸了半著,氣忿忿地走了。二十五年前,他尋訪到你外祖,再用口頭較量劍法,一百招未夠,便勝了一劍。你外祖每當說起于叔初,總說深深記得那于叔初離開時,那股狂傲的神色,簡直使人受不了!於是使他大為後悔和師弟反目之事,一直到死的時候,還念念不忘。奇怪的是在碧螺島主于叔初未來較劍之前,還能夠偶爾聽聞涵碧真人的消息,但自從讓于叔初氣個半死,打算找著涵碧真人,請他回崆峒做掌門,並研究本門無上心法,務求挫敗于叔初之時,卻絲毫不聞他的消息,以致你外祖賚志而歿。唉!這許多往事,一提起來,不由得想起當年你外祖父在生時,家中那種快樂融融的日子來!還有到後來你父親……唉……」

  鍾靈在窗外聽得目瞪口呆,心中極快地推想著許多事,卻聽那婦人又道:「幸虧我沒有練武,你外祖母總是感慨地說武功是惹禍的根源,不肯讓我練武,可是後來見你整日價蹦跳不停,終於將從外祖處學來的崆峒武功,傳授給你,只因你隔了一層,不必費心去為外祖父完成遺志,她才肯教你。若我懂武功,也許會想法兒找于叔初哩!」

  鍾靈聽了這幾句話,不覺暗地搖搖頭,像是責備似地輕輕伸手拍在自個兒的頭上。他依舊張望著,那婦人慈愛地執著古治的手,細心地叮囑許多話。床邊桌子上,一燈熒熒,孤獨地照射著,但床上卻洋溢著母子間那種真摯的和親情的愛,使那燈光也像輝煌得多。鍾靈禁不住移開眼睛,感動而又淒涼地垂下頭,暗中想念起自己的孤苦和不幸。

  直到房內古治眷戀地向他母親道別,鍾靈才矍然驚覺,驀然倒縱上屋頂,匿伏在一隅。古治肆無忌憚地躍上屋頂,施展夜行功夫,向莊外撲去。鍾靈抬眼望望天上星斗,估料此刻不過子丑之交,離天亮還早,便展動身形,跟蹤古治的去處。

  瞬眼間已離開萬柳莊,鍾靈小心地墜著古治的身影,一面警覺地注意著自己體內真氣運行的情形,不讓那內傷猝然發作,幸而古治的輕功較他遜色得多,因此他不必太用力,便能夠跟住古治。

  大約走了四五里路,古治低哨一聲,身形徑撲進一處屋宇內。鍾靈不慌不忙,緩下腳步,慢慢走近那屋宇。放眼看時,原來是座破廟,外面已崩坍了幾處,他繞到大門,卻是洞開著,但能夠看見影壁後有光亮和聽見人聲。

  他躡足踅進去,一看影壁下一張長長的供桌,上面擺著三清神像,都是東歪西倒。他站定在供桌旁邊,探頭向後堂偷窺,只見那兒拾掇得十分清潔,迥非外殿污穢塵封的樣子。中間一張木桌上,燃插著一支大牛燭,十分光亮,古治已坐在椅上,和一個人說著話。

  「古老二,你又回家看老母麼?」

  「我剛和老母說完話來,她被我哄得十分歡喜相信,以為我真在二叔處做事。包大人已休息了?他有沒說別的?你不該帶他到李府去呀!」

  那人道:「古老二,你真個大膽,包大人是什麼人物?我敢誑瞞他麼?再說,讓他知道了,也不妨事。方才我們一起回來後,他說起那婦人,大為激賞,言下十分羨慕你的豔福哪!」

  古治道:「你的話不無道理,起初我怕他會斥責我這種行為,心裏不免害怕,既然他並不怪責,我就放心了。至於那浪貨,這次回來跟她睡了兩晚,總像不夠勁兒和味道似的,我想不帶她回京師了!」

  那人笑道:「好啊!古老二你真讓小金花迷住了,連舊歡也不要了!將來回到京師,你得快點替她脫籍,免得她晚晚陪別人睡覺。我鄭勝可沒有你這些風流福分,要是那姓李的女人肯跟我,我就滿心情願了!」

  古治笑著打鄭勝一拳,道:「你別胡說八道,那小金花雖然不錯,但我卻沒有意思要討她。我是為了我老娘年紀已大,該有個媳婦服侍她老人家。這差事月娟和小金花都不合適……」

  「啊!啊!原來要討媳婦兒啦!讓我做大媒,我認識一個賣豆腐的老漢,他有個女兒,長得十分標緻,走起路來,那屁股直扭動,給你正好合適,可有樣要先告訴你,那小妞兒太浪一點,你若出門辦事,得當心頭上變了顏色,哈,哈……」

  古治也笑著罵他,鍾靈皺著眉頭,聽他們戲謔著,暗想道:「這個鄭勝,言不及義,也是個壞胚子,只不知他們明早去什麼地方?幹什麼事?雖然與我無干,但他們什麼時候回來?以及究竟對月娟採取什麼行動?卻是我想知道的……」忽然古治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潮,只聽那古治道:「閒話別多提了,明早要趕路南下,誰知那人請得動請不動呢?咱們皇上也恁多慮,放著如今宮內高手如雲,還巴巴地要請人來……」

  鄭勝道:「好吧!趁早多睡一刻,那人不會請不到,就怕訪尋不著而已!」說著話,伸開雙臂,打個大呵欠。

  鍾靈見他們要睡,便預備退出破廟,忽然聽到極輕微的響聲,轉眼向聲音來源處看時。只見後堂靠後面的通天小院內,一條黑影倏然閃入左面的小室。後堂坐的古治和鄭勝兩人毫未察覺,各自懶散地站起來,向後面右方小室走去。他詫異地想了一下,暗忖道:「那條人影好像是那紫旋風包季生,若是他的話,他何必要鬼鬼祟祟,在後堂屋背上偷聽手下的話呢?」他哪知道這班為清帝作鷹犬的人,是多麼奸譎機狡,彼此之間,全是爾虞我詐,何況那包季生自己另藏私心,只因時機未至,故此還未有行動,下文自然敘及。

  鍾靈走出廟門之後,心情十分紊亂,舉棋不定地趑趄走著。原來他是決斷不下究竟是如今想辦法阻止古治的重來呢?抑是到事情來臨時再說?走了十幾丈遠,終於因循地往回路加緊走回。正像許多人一樣,當事情無法決定之時,只好出諸「拖」的一法了。

  走了里許路,他發覺周圍的景物,似乎甚為熟悉,右方一座山丘,黑影巍巍,山丘後面卻是一片樹林。他驀然停步,緩緩打量著,往事一幕一幕掠過心頭……

  原來這個鍾靈,正是石軒中的化名。當日他在九反絕門陣內,攀援著那根巨纜,一直溜下穴中泉眼之內。耳邊猶自縈迴著易靜囑咐小心的語聲時,雙腳已觸到水面。

  他滿具信心地沉沒入水中,但覺奇寒砭骨,水氣陰森侵人,可幸他是純陽之體,熬得住這種寒冷。他雙手緊揪著纜索,一寸一寸地往下沉,逐漸連頭髮也沉沒在水面下,他試著睜眼看時,但見一片黝黑,任什麼也看不見。這時忽然有一種奇異的感覺,就像在魎夢中被人追趕時,那種手足軟疲的感覺。可是他依然本能地緊抓著纜索,逐寸向泉眼下潛。

  這種奇異的感覺,越來越真實,而且隱隱察覺出水底並不平靜,似乎有什麼力量蘊藏其中,只要有什麼東西一沾觸,便會掀山崩石地發作出來。可是石軒中這時有進無退,仍然強自支持著緩緩下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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