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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


  ▼第十七回 繡閣春留 舊歡新夢 漩渦魂斷 入死出生

  鍾靈眯眼看時,只見描龍繡鳳,帳香被暖的睡床上,坐著一人。細看時,原來是兩人,只因月娟坐在那人懷中,故而有此眼誤。

  月娟悄聲暱語,似是訴說著無限的相思,那人是個濃眉大眼的壯漢,年紀約摸在二十五六左右,相貌不凡,但神氣卻有點猥瑣,也帶出一些江湖氣派。他不覺暗暗替月娟抱屈,為自己不平。

  那壯漢道:「娟妹妹,你別淨說啦!這半年來我也是日夕想念著你。不過,你們是什麼人家?我得掙個什麼前程功名,才能想法子明媒正娶,和你過一輩子呀!我們江湖人,做官可難得緊。近半年來,又有許多事,一時也說不完!我整日價忙著,你以為我抱著膝頭閒坐麼?」聽後來的語氣,這傢伙似乎有點不耐月娟的綿綿情話。

  月娟抱緊他粗壯的脖子道:「你常常說江湖,究竟是什麼情形樣子的呀?」

  她提起江湖,那壯漢便似乎搔著癢處,提起了興趣。伸出手背儘是黑毛的右手,在月娟胸前摸揉玩弄著,一面答道:「要解釋什麼是江湖,一時也說不完,不過我們所說的江湖,比之普通人的江湖,又有分別。我們的可凶險得多,盡日殺伐仇戮。比方說,在幾個月之前,有兩三樁事,震動大江南北。頭一宗要算一個名叫石軒中的,他也是我娘家崆峒派的人,年紀不過二十左右,竟敢當著許多一等一的魔頭怪傑,向鬼母挑戰,說是替他故去的師父霞虛真人,踐那二十年之約。那麼一個天下無敵的鬼母,竟然對他十分客氣,請他吃酒之後,才跟他動手。鬼母要用空手讓他,這小子真有種,不愧為崆峒人,竟然不肯。於是鬼母只好便用那百餘斤重的黑鳩杖!」

  「什麼?百餘斤重的杖,那鬼母拿得起?」

  「哼,何只拿得起,就像弄稻草桿一般哪!你別大驚小怪,聽我說好了!」他這際那隻不規則的手,漸漸停下,似乎這件事,比之月娟豐滿的肉體更富吸引力。繼續道:「姓石的使寶劍,便跟鬼母動手。要知那鬼母平生天下無敵,無人能擋她三招,哪知那位石師兄竟跟她打到第二十招,才讓鬼母打下萬丈懸崖,送了性命!哎呀!真可惜。那位石師兄跟鬼母賭的是在二十招內不會敗,哪知到第二十招方才完了!真可惜!在場的第一流高手,都嚇得牙關打顫,膝蓋發軟,你道那聲勢厲害不?」

  他說得繪形繪聲,十分神往,簡直像親身目睹,言下極為佩服石軒中,後來乾脆叫起師兄來,從他口中,可以推想到江湖上,對石軒中在碧雞山力戰鬼母,已是傳播到家喻戶曉,十分敬佩,因為在近數十年間,已無人敢到碧雞山玄陰教重地挑釁。

  「還有一件頗為膾炙人口的,便是那碧螺島主于叔初,因火狐崔偉,被大內高手所乘,奪去了崆峒鎮山之寶青冥劍,還中了毒藥暗器,身死荒山,于叔初大怒,回到碧雞山去找鬼母,卻被六名絕頂高手擋住,劇戰了許久,不分勝負。若非碧螺島主劍法天下無雙,別說單劍戰六名高手,隨便挑一個就夠他受了!聽說那于叔初要到京師報仇,把大內眾高手忙亂戒備了好久,最近又紛紛派人遍佈各省,隨時注意于叔初的行蹤,至今十分緊張哩!」

  「古哥哥,你怎會知道這些奇詭驚人的事呀?我勸你最好別亂闖,反正我不稀罕你掙什麼功名,趁早我們一起逃到京師去,你不是說在京師裏買下一幢房子麼?我們一同住那房子,就和去年你對我描述的一樣,我們兩人快樂地聚一輩子!古哥哥,我是鐵了心腸啦!年邁的爹也拋下不顧,都是為了你這冤家!」她說著話,把玉頰貼向那壯漢的面上,摟得緊緊的,極是深情模樣。

  那姓古的壯漢皺皺眉毛,扳開她緊箍的雙手道:「好啦!好啦!遲幾天便帶你一起走!別再嘮叨此事!告訴你,這次我打京師來,同行有位朋友,他打算也像我當年,假裝狐仙,把你妹子也弄上手。哪知她已許給孫尚書之子,於是不便弄這手腳!不然,你們也許姊妹一起隨我們回京師哪!」

  月娟立刻顰眉道:「你這人真是……還想帶人來作踐二妹妹,幸好不成事實,不然爹爹得瞪著眼睛氣死……」

  「什麼作踐不作踐?那麼你是說我作踐小姐你了,好吧,我這就蹬腳一走,反正你已有了好丈夫哪!」那漢子陡現怒容,推開月娟,便要伸腿下床。

  月娟急忙一把摟住他,道:「古哥哥,你別生氣,我不是這個意思,唉!人家怎樣對你,你絲毫不知道麼?我的性命就在你手裏,你愛怎樣便怎樣,這還不夠麼?」

  那姓古的壯漢傲然微笑一下,但嘴巴裏還咕噥著。月娟整個人貼伏在他身上,斷續地軟語撫慰。鍾靈在門縫後看得清楚,也聽得清楚,禁不住搖搖頭,在心裏輕輕嘆息一聲。

  忽然房間內銀燈倏暗,火焰搖搖,頃刻之間,床邊已憑空多添了一人。這人勁裝疾服,神色驕矜凶悍,嘴角帶著一絲冷笑。盯著床上兩人。月娟不由得「呀」地驚叫,那姓古的也詫異地道:「包大人,你幾時來啦?是見著我拜兄鄭勝……」

  被喚作包大人的漢子揮手道:「古治你真好豔福,鄭勝就在外面,是我要看看你的女人,著他帶我來的!你不必起來行禮,這妞兒真不錯呀……」他淫邪地輕狂笑著,一面伸手去摸月娟的面頰。

  古治推開月娟,站起身來,訕訕地道:「全仗大人包涵,卑職……」他一眼看見月娟吃驚地躲向床裏,便斥道:「月娟,這位是我的上司紫旋風包季生大人,你別裝模作樣的,快起來見禮。我們的事如有包大人成全,便是你爸爸到皇上面前告御狀也不怕了!」

  紫旋風包季生出手如電,又在月娟頰上摸了一把,道:「你別害怕呀!古治的話不錯,你爹是什麼官兒?他不許你們來往麼?」

  古治道:「包大人有所不知,卑職是如此如此弄上她的,日前她爹爹已將她許配與一姓鍾的酸丁,本是這府上的西賓。她爹以前是戶部侍郎,如今已致仕退隱了!」

  「哦!原來這樣,古治你已是御前二級侍衛,面子不算小呀,她爸那個官兒,敢瞧不起你麼?」

  古治搖頭道:「早兩年卑職尚未供職大內,如今幸得大人提拔,卻又遲了半步……」

  紫旋風包季生截斷他的話,不屑地道:「哼,枉你多年來跟隨著我,什麼也學不到,把那酸丁廢了不就完啦?或者乾脆帶她一走了之,也是辦法呀!誰能有這通天手眼,查到你身上來?」

  古治忙答道:「大人說的是,卑職正有此意!」

  紫旋風包季生橫了月娟一眼,見她仍舊害怕地縮在床裏,便道:「今早我從碧雞山趕回來,一切都妥當了,但我的人也累乏了,現在我要回去休息,明日便動身南下,你自己估量著時間,明早趕得及才好!」他說完話,再仔細地打量月娟幾眼,這才猛然頓腳,如一縷輕煙般飛出窗去,眨眼失去蹤跡。

  月娟這時透一口氣,打床裏爬出來,古治倒在床上,雙臂摟住她,埋怨地道:「你應該向包大人行禮呀!若招惱了他,不但破壞我們的事,連我辛苦搏來的御前侍衛和性命,也怕保不住!」

  月娟道:「啊!古哥哥,你已經做了官啦?為什麼不早告訴我?」

  古治得意地笑一下,道:「我這官比你爹的強得多啦!天天能跟皇帝老子見面說話。那包大人更是一等侍衛兼二等侍衛的領班,不要說老百姓的性命,便什麼知府官兒,招惹著他,立刻便有丟官送命的禍事。」

  月娟不覺瞠目無語,古治又道:「今晚我不能留在這兒,因為明早要往南邊去,我得回家跟老母說幾句話兒,好在你的婚期定在明春,尚有好幾個月,我定能在期前趕回,帶你到京師去。」

  鍾靈這時悄悄後退,忖道:「這古治說要回家見老母,我且跟他一程,查探他究竟是什麼身世來歷。」想罷,足尖點處,飛出窗外,輕巧地落在碧岑樓下,將身形掩在樹叢後,雙目如炬,盯著樓上窗戶。

  等了片刻,果見一條人影飛墜而下,落到地面時,發出一點聲音。鍾靈見他輕功比自己差許多,便減去一些戒心。只見那古治一徑飛撲出後園,他輕靈地掇墜住他的背影,離開李府後園。

  飛越過許多重屋脊,已到了萬柳莊後面,就在繞莊小河旁邊,一列屋子屹立在黑夜中。

  古治身形倏然隱沒其中,鍾靈看清楚是落在第三間屋子裏,便展開身形,繞到屋子後面,躍上屋背下望時,只見下面天井右首一間房子裏,忽然亮起燈光,隱約聽見古治叫喚的聲音。

  他更不遲疑,輕飄飄落在天井中,掩到窗戶邊,用指甲舔些口唾,把窗紙弄個小孔,湊眼內覷。只見那古治站在一張床邊,那床帳幔四垂,正好看見古治剽悍的背影。

  帳幔徐徐撩起,一個婦人擁被坐起來,古治將帳幔掛在鉤上,低聲道:「娘,是兒子回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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