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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石軒中雙掌先後微伸,作虎爪式,小心翼翼地盯著對方,答道:「請公孫先生賜教!」

  正是「行家一伸手,便知有也無」。公孫先生已經看出這少年,在掌力上也非庸手,存心看看這少年究竟是何家派,看是誰人調教出這麼一個年輕藝高的好手,當下不再推讓,驀地欺身而進,單掌起處,一式「問路漁樵」,探手去扣對方脈門。

  石軒中知是虛式,只將前伸的手微微一縮,果然那公孫先生倏地躍起,落向他右邊的青竹上,但在這一掠之間,已經掌腿齊飛,分取石軒中上下兩盤。石軒中也自腳尖微點,身形倏退,原式不動地落在後面的青竹上,又和公孫先生相持面對。

  公孫先生兩掌一攏,掌心外吐,忽地一推,使出「雙撞掌」之式,掌力沉重,徑撞敵人。石軒中輕功神妙,猛吸真氣,身輕如絮,隨著那股掌力,又飄向後面那根竹上,仍是原式不變。

  這時公孫先生心中惱怒,因為他一連三招,還未看出這少年究竟是何派!口中嘿然一笑,雙掌前撞之勢不停,身形倏起,向石軒中撲去,臨到切近,兩掌向下一封,雙腿卻急踢如風,瞬息之間,已踢了六七腿。

  原來這公孫先生胸中所學,極為淵雜,近年自創一路腿法,稱為公孫廿四腿,乃揉合譚家三十六路彈腿,關外索倫六陽腿加減而成,專門猱身飛撲,那雙腿在空中,能夠拆招,威力甚大。石軒中哪曾見過,但覺腿影如山,潛力奇大,一時眼花繚亂,急急暴縮身形,雙腿一拳,使出崆峒白虎掌法中,「虎落平陽」之式,只見他身軀平貼著水面,打公孫先生腳底穿過,避開這一下險厄。要知這白虎掌法,乃近百年崆峒唯一鎮山掌法,極為精微奧妙。為歷代祖師觀摩崆峒之通靈白額虎,效其身法意旨而創,象形取名。雖比不上已佚之「上清秘籙」中所載錄的掌法,但也自具奧妙威力。

  公孫先生這際已看出來歷,他與崆峒素無瓜葛,更不多言,回身撲攻。那廿四式腿法一施展出來,加以雙掌乘隙抓擊,一時有如天女散花,繽紛變幻。

  石軒中被他先聲奪人,此刻已不克矜持,心神慌亂,他本待施展出的白虎掌法,嚴密防守。哪知敵人老謀深算,而且招數新奇,哪還能一招一式地打出來,只能潰無章法地狼狽招架,尚幸輕功神妙,而且記悟之性極強。方才鬥了兩次輕功之後,已記熟了池中青竹的部位,不必用眼去找,以致分散精神。此時已屈處下風,情形不妙。

  霎時間兩人此起彼落,已繞池兩週,易靜隨著他們身形進退,也自在亭中亂轉。這一場比賽中,三人之內以她心裏最為焦慮!因為她從公孫先生的舉動眼色中,得知公孫先生已遷怒於石軒中,想將他置之死地。她忖道:「方才這姓石的對我甚為坦白率直,信任於我,簡直真以姊姊視我,他的人也長得正直可愛。再說公孫先生的遷怒,委實不合理由,雖說是十年心血,一旦付諸流水,不免急憤,可是也不應罪及無辜啊!只是我又有什麼辦法,可以幫一下那石弟弟呢?」

  她這裏空自焦急,無法可施,那池中形勢忽然緩弛,已無方才緊張,她不由得芳心稍寬。只見那公孫先生已非適才狂風驟雨般撲擊,落在一根青竹處,稍緩身形,似乎是讓石軒中喘息。

  石軒中得機稍緩,急忙收攝心神,使自己鎮定一些。那公孫先生只停了一下,又自攻將進來。他這路腿法,潛力甚大,石軒中不明其中奧妙,不敢招架,飄身又退。但見兩人如蜻蜓點水般,又復繞池一週。

  猛聽公孫先生吐氣開聲,身形一掠而起,竟是拳腳齊飛,向石軒中衝去。石軒中一式「聲撼群山」,身形橫斜向一根青竹處落下,上半身已在這欲落之時,揮掌一擊。

  公孫先生見他已避開下面勁襲的腿,回掌反擊,喝一聲「好」!雙掌如風,併力一迎。只聽「啪」的一響,三掌一觸,他身形反倒上升了四五尺。石軒中只覺敵人掌力強而不勁,竟如無傷人之意,趁這掌力一震時,上半身一倒,身形筆直地向腳下青竹點去。他正待換氣上縱,猛覺腳下一軟,情形就像剛才比輕功時一樣,大吃一驚。

  就在同一時間,急風撲面,那公孫先生已迎面撲來,這一瞥之間,已見他雙眉倒豎,殺氣滿面,兩掌箕張,恰似兩把鋼鉤,帶起兩股勁風,抓將下來。他這時是顧得上面,顧不到下面。而且腳下不受力,招式已使不出來。石軒中心裏一涼,閉目待死!

  原來那公孫先生方才在攻勢一緩之時,已在這根青竹上做下手腳,因為他估量自己雖然內力以及招式,都較之石軒中略勝一籌,但石軒中的輕功則比之自己更為高明,要收拾下他,絕非一時半刻所能辦到,況且要下毒手殺害,更須一擊便中,故此不惜再用詭計,弄下手腳。

  此刻見石軒中已中計,他腰間一躬,箭也似地飛撲過來,正待下毒手,忽然亭子上易靜嚶然一叫,他目光電急一掠,只見易靜靠在亭邊欄杆,上半身伏伸出來,那端莊俏麗的臉龐,和那雙澄澈深邃的眼睛,還有那股焦急哀婉的神情……

  他難過地哼一聲,驀地將抓擊的雙掌,化為揮掄之勢,在石軒中肘間一撞。石軒中被他猛然一撞,不由自主借力一躍,竟落在池外岸上。

  公孫先生卻飛落在亭子中,神色惘然地走到那邊欄杆處,背向著他們,俯身看著那一泓池水,默然無語。

  石軒中舉腳揮掉鞋上滿沾的水,原來他已踩了一鞋水,心中也難過得緊,怔呵呵地不知說些什麼才好!

  易靜吁一口氣,道:「公孫先生,我帶他出園去,立刻就回來!」只見公孫先生凝立不動,微風過處,幾縷頭髮散落拂在他面上,卻是灰白了!只聽他神遐悲惋地低聲吟道:「……鬢已星,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

  易靜眼眶中忽地淚光一閃,悄聲道:「公孫先生,你錯了……」

  那公孫先生依然背面站著,沒有則聲。易靜回首一看,見石軒中立在池畔,雖然一臉沮喪之容,仍如玉樹臨風,丰神朗照。當下一躍過池,說道:「石弟,我送你出園子!」

  石軒中嘆一口氣,跟著易靜離開這茅亭。他見易靜眼眶微紅,神思不屬,便不敢開口,卻暗中把出園的路徑記著。

  出得後園門,那匹馬依然繫立在原處,石軒中解下韁繩,易靜道:「石弟,求丹是無望了!你好生珍重,我不送你了!」

  石軒中感激地一揖,道:「易姊姊對我的好意,永遠銘刻心上,小弟就此告辭!」

  易靜滿懷心事似地幽幽一嘆,不等他上馬,逕自轉身入園。石軒中一躍上馬,沮喪地再看這園子一眼,但見樹木扶疏影中,易靜白色的背影,婀娜走著。

  石軒中雙腿一夾馬腹,那馬便灑開四蹄疾走,穿過這村莊時,他買了好些吃食,還買了個水壺,盛滿一壺水,捧在手裏,急急馳回山中。到了那樹林中,他跳下馬,一下躍上那草草搭成的樹巢,眼光到處,樹窠裏哪有朱玲的影子?不由得一顆心直跳上喉嚨間。

  「玲妹……玲妹……」他抖丹田高聲地叫喚著,聲音急勁地穿透松林,隱隱聽到山谷的回聲。他把手上的東西放在巢中的樹葉上,便要往林中搜索找尋朱玲,忽聽那巨大的樹身後「嚓」地一響,似是衣裳擦在樹身的聲音,跟著嬌笑一聲,朱玲已打樹後探頭出來,道:「好哥哥,我在這兒哪!」

  石軒中立地寬心大放,又愛又怨地嗔喚道:「你……怎麼躲到樹後去了?把我嚇了一跳!還以為是讓人擄去,差點沒急壞我!」他口中連珠炮似地埋怨,身形已縱將過去,雙手插在朱玲脅下,一把將她抱起來,縱回樹巢裏。

  朱玲見他至情流露,大為感動,偎依在他胸前,兩手摟著他,好語央告道:「好哥哥,是我的不是,你別生氣,下次再也不敢了!」

  石軒中讓她溫孌動人地一央求,方才的沮喪怨急,一股腦兒拋向九霄雲外。此時捧起她的臉兒,但見她星目微閉,朱唇半闔,心中大動,情不自禁地吻在她兩片豐滿軟潤的櫻唇上。朱玲微嚶一聲,星眼全閉,享受這柔情密意。良久,良久,兩人方從溫馨夢境醒來。

  兩人擁抱偎依著,頓覺這世間生趣盎然,一草一木,都足以令人留連欣賞,耳畔一片松林濤聲。那林間樹葉的氣息,還有山深處鳥啼之聲,交織成一幅青春愛戀的圖畫。

  朱玲喃喃道:「石哥哥,即使天荒地老,我也永遠是你的!」

  石軒中幸福滿足地呻吟一聲,沒有說話,朱玲又道:「自你離開我之後,那熟悉的多年的寂寞,又把我緊緊地包圍住,可憐我望穿秋水,還看不到你的影子。四周是一片寂靜!山空人渺,我差點哭了!啊!你在笑我,不准你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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