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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二


  他沉吟一下,又道:「那通達鏢局的東主徐壽兄對我很不錯,隔一兩日就來找我把近日外間情勢告訴我,據他所說,昨日已有三百位以上的武林同道趕到京師準備前往參觀桓、方二家比劍大會,我想其中不乏武林成名英雄豪傑,到時或者會幫助方麟把我殺死!」

  施娜怒道:「你們鬥劍關他們什麼事?幾時輪到他們出手?」

  桓宇喟嘆一聲,道:「許多人誤以為我跟你好,定是失節通敵,甚至認為我已向竺公錫投降。」

  施娜怒容消隱,無可奈何的苦笑一下,道:「其實我心中也明白得很,但是想到你的無辜被人冤枉,禁不住使生氣忿激!」

  此時夜色已深,可是他們誰也會不得安寢,這已是最後一夜的相聚,他們自然不肯在睡夢中輕輕度過,施娜幾次違背良心催他睡覺,免得次日精神不足,但桓宇說他修煉過內功的人,一夜不睡毫無影響,尤其是這一夜並非交手相搏,耗費真元,只是坐著談話,決無影響,這原是真話,所以施娜也就不再提起。

  桓宇沉吟一下,問道:「我有一個疑問藏在心中多時,以前一直感到難以啟齒問你!」

  施娜奇道:「什麼疑問,你說給我聽,我決不會怪你!」桓宇道:「那就是你哥哥到底有沒有脫離竺公錫?我不願意憑藉咱們的感情來查探這事,你根本不必回答。」

  施娜笑道:「你怎會懷疑的?」

  桓宇道:「那一日我在石堡外力戰六甲首領時,聽到笳聲和蹄聲繞到堡後,又偷聽到竺公錫向廉沖說把那些人弄到堡後,不可讓桓宇他們發覺這兩句話,當時我們便懷疑到竺公錫殺盡韃靼高手之舉只是假局而已!」

  施娜道:「假使其是假局,師父他老人家怎會洩漏機密?試想他老人家功力何等精深,豈會不曾發覺你縱到附近偷聽之理,可知他的話是特地說給你聽的!」

  桓宇道:「這麼說來,竺公錫當真殺死了不少韃靼高手,眼下你哥哥已經跟他作對了?」

  施娜遲疑了一下,才低聲道:「我可不能騙人,師父其實不曾殺死我哥哥的手下,我哥哥仍然是奉命行事,那一日雖然故意露出形跡,但其中大有深意,你自己還記得那一日的形勢是花玉眉堅決要殉情而死,師父和大師兄都不願她死,但又想除掉你,所以才故露形跡,使你覺察之後,便會力阻花玉眉殉情,此計果然得手,可惜那劉駝子被花玉眉迷惑,竟不曾殺死你,寧可送了自己性命,大師兄堅信當時雖是故露形跡,可是事後你們決計不會相信,只當是為了要使你勸阻花玉眉佈置的胡笳和蹄聲。」

  桓宇不覺目瞪口呆,道:「廉沖真了不起,這一起連玉眉也上當啦,她果真是這麼說的。」

  施娜道:「大師兄為了要你們深信不疑,進一步命我們入京,等候機會製造事端,人人都會想到我師父決計不敢冒天之大不違刺殺重臣將帥,因此更加會以為這是我哥哥冤氣難消,想法子嫁禍他老人家的,此計你說妙不妙,一來可以刺殺大明重臣將帥,二來又使天下武林確信我哥哥已叛出門牆……」

  桓宇得了半晌,耳聽施娜又道:「據我隱約聽到的消息,最近這個月當中,許多武林名家都拜見過師父,這些人是誰,我真不曉得,相信其中總一部份願聽我師父的命令行事的人。」

  武林中的大勢忽然變化至此,真是令人測想不到之事,照這樣說來,竺公錫目下放手對付五大門派,也不會激起天下公憤,待他控制住天下武林之後,大明江山在外患內亂交侵之下,終將覆亡。

  桓宇但覺熱血上衝,心想花玉眉一旦隱避不出,天下變得如此可怕,國家興亡,匹夫有責,他怎能袖手不管?

  此刻他已對施娜泛起懷疑之心,可是他不忍這麼想,當下道:「明天我見到方麟兄,定把這些秘密告訴他,他也是個熱血男兒,料必肯捨私怨而顧全國家大局……」

  施娜面色劇烈的變動一下,但桓宇卻沒有注意到,這一夜他們有時感到時間過得太慢,事實上明明知道即將永別,須當珍惜這相聚的時光,可是等待使人痛苦難熬,使人情願早點達到終點。

  天邊終於微現曙光,桓宇結束停當,背好長劍,道:「你多加珍重,路上要小心,但願你能平安回到家中。」

  施娜望住他轉身出去時的背影,覺得他是如此的孤獨淒零,突然一陣激動,熱淚迸流,叫道:「公子,你不如跟我一同去吧!」

  桓宇停住腳步,他眼眶中也湧出淚水,所以沒有回轉頭,說道:「咱們一同到何處去?」

  施娜道:「到我的部落去,我的族人決不會歧視你!」

  桓宇嘆口氣,道:「你的情意我很感激,可是我讀過漢代投降匈奴的李陵覆書與蘇武時說,遠詫異國,昔人所悲。又說:身之窮困,獨坐愁苦,終日無睹,坦見異類。韋韝毳幕,以禦風雨,膻肉酪漿,以充饑渴,舉目言笑,誰與為歡?胡地玄冰,邊土慘裂,但聞悲風蕭條之聲。涼秋九月,塞外草衰,夜不能寐,側耳遠聽,胡笳互動,牧馬悲鳴,吟嘯成群,邊聲四起,晨坐聽之,不覺淚下……,我可以想像得出這種遠托異國的悲哀,與其到時抑鬱寡歡,攘臂忍辱,不如死了去國之心……」

  施娜抹拭淚痕,道:「那果然是難以忍受之事,咱們注定不能廝守在一起,只好認命,在你臨行之前,我不得不告訴你一件事,那方麟可能得過我師父的指教……」

  桓宇淡淡一笑,道:「我早就有此懷疑了,否則他豈敢大張旗鼓,在天下同道之前約我鬥劍?」

  施娜道:「我也僅僅是猜想而已,未必就是當真,唉,今朝你前往赴約,只有一事使我十分悲傷不安!」

  桓宇道:「什麼事?」他一直沒有回轉頭來。

  施娜道:「你孤身赴約,是這般的淒涼,似乎天下之人都遺棄了你……」

  桓宇身軀一震,沒有做聲,她這幾句話果真擊中他心底的傷痛,他曾經為國家執干戈出生入死,奮戰疆場,也曾為了武林同道,作螳臂擋車之舉,這等彪炳壯烈的往事,此刻竟沒有人記得,大家都冷漠地遺棄了他,到底他捨死忘生的壯舉為的是誰?

  他楞了片刻,內心十分悲傷痛苦,驀地大步走出門外,耳中還聽到施娜的道別聲。

  街上很靜,但到了廣安門外,走上大路,晨光中竟有不少人走動,有的徒步,有的騎馬,看裝束都是武林中人。

  走到三家店時,心中孤寂之感更加濃厚,那妙峰山便在西北方,大路從三家店轉向。

  他奔到大路岔口,此刻天色早已大亮,朝陽灩灩,晨風卻十分寒冷。

  七八個人站在路邊,似是等候什麼人,桓宇懶得瞧看,一逕走過去。

  人堆中突然一個人奔出來,伸手攔住他,桓宇暗暗慍怒,準備發作,含怒轉眼望去,卻認出那人便是武當名家居浩,不覺一怔。

  居浩拱手道:「桓兄怎的此刻才到?我們已恭候多時……」他指一指路邊那一堆人。桓宇瞧見人堆之中赫然有通達鏢局東主徐壽和袁鼎兩人,不覺又是感動又是感慨。

  餘下四五人都是北方鏢行中的人物,大家簇擁著桓宇向妙峰山走去,走了里許,兩個人從路邊樹林內轉出來,卻是傅源夫婦。

  他們這刻不必說什麼話,桓宇見得這兩人,心中感慨無限,暗想命運真是難以測料,若不是傅源奉了司徒峰大俠之命送信到了江陵,就不會認識葉婉。葉婉既不會與傅源相好,則自己在探望過她之後,便回到戚帥麾下,今日便不會發生這些事故了。

  但無論如何他仍然十分感激這對夫婦的好意,談起了竺公錫,傅源道:「他竟沒有到龍虎莊生事,甚至聽說他已覓地隱修,不在江湖走動,現下一切皆由廉沖主持,這消息若然不假,可就十分的使人奇怪疑惑了!」

  葉婉接口道:「誰也別想猜測得透竺公錫的行事,除非是花姐姐。」

  桓宇不覺瞪他一眼,葉婉這時也曉得不該提起花玉眉,連忙改口道:「大家都知道方麟功力遠不如你,事實上當今武林中比得上你的人真找不出幾個,但他仍然大肆鋪張的約你鬥劍,雖說是此舉順便也傳出風聲約鬥薩哥王子,但他竟不怕敗在你的劍下,也是令人莫測高深。」

  居浩接口道:「恐怕方兄最近劍術功力大有進境,所以才有這等舉措!」

  傅源夫婦當日參與對付竺公錫之役,因此一聽這話,便都省悟於心,桓宇淡然一笑,道:「方兄此舉說不定別有用意,這且不提,我倒是有個秘密奉告,那就是薩哥王子並非叛離竺公錫,他的一切作為,用心便是要使天下豪傑發生誤會,認為他在陷害竺公錫……」

  大家都曉得秘密定是從施娜身上深得決無虛偽,登時感到事態十分嚴重,要知那竺公錫乃是天下第一流高手,若然他暗中作那賣國的勾當,而又不能激使五大門派掌門聯手對付他的話,誰也別想動得他一根汗毛。

  眾人且行且談,不久已到達妙峰山南麓的那一片坪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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