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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九


  葉婉站在院門外叫道:「師父,師父……」此時天色未明,滿天星斗。桓宇方想這刻正是睡覺時光,那得便起來了。

  院內傳出答話之聲,說道:「婉兒去而復轉,可是出了岔錯?」口音甚是蒼老,自具一種淒寂意味。

  葉婉道:「幸得師父傳授一招劍法,已替桓公子解困!」

  院內的人說道:「你帶了他來此地有何事情?」

  葉惋嘆一口氣,道:「師父再也猜想不到的……」桓宇卻奇怪她為何不進去說話,當下大聲道:「晚輩桓宇敬候參謁!」

  那蒼老聲音說道:「罷了,桓公有子如龍,死亦無憾。」

  桓宇一聽這話,心想此老必定識得先父無疑,只不知他何故不命自己入內參謁?

  葉婉緩緩道:「師父,桓公子也是性情中人,他自從上次離開此地,另有遇合。因此這番重來,已寬恕了徒兒寒盟毀約之罪。」

  院內的蒼老聲音道:「我不管你們的閒賬,你們回去吧!」

  葉婉連忙道:「師父啊,徒兒眼見他又踏你老覆轍,所以才苦苦勸他走一趟,但望師父大發慈悲救他!」

  桓宇說道:「葉姑娘雖是片好意,但晚輩卻非為此而來,晚輩只是因見葉姑娘劍法超妙,自成一家,是以對老前輩十分拜服。特別是葉姑娘竟識得龍虎莊及昔年百花仙子沈素心的絕藝,更是驚佩!」

  院內寂無聲息,桓宇向院門行了一禮,說道:「晚輩告辭啦!」

  葉婉伸手扯住他衣袖,說道:「請不要走,我師父已經意動啦,說不定連我也得以參謁他老人家一面!」

  桓宇不覺訝然想道:「難道她拜師學藝,還未見過師父之面?」

  院內的人突然說道:「進來吧!」桓宇好奇心已起,又睨見葉婉滿面驚喜之害,更不遲疑,舉步踏入院內。

  但見這座院子甚是寬敞,花木甚多,盡是名卉異種。放眼一望,隱約見到一道人影站在花木之中,卻瞧不清面目,便走過去。

  葉婉緊緊隨著,兩人走了一陣,只見那人仍然站在花木之中,這一陣工夫竟不曾走到他身邊,兩人都大詫停步,桓宇拱手道:「前輩胸羅絕學,雖是區區一座院宇,也能作仙凡之隔!」

  那人影甚是模糊,他們雖是運足眼力望去,仍然瞧不真切。葉婉大感失望,說道:「師父,徒兒終是不能拜見慈顏的了。」

  桓宇忽然大悟,心想:「原來她學藝之時,也是像此刻一般只見到模糊人影。」

  花木中的人影答道:「相見如不見,為師昔年就是參不透這話,以致抱憾終身,一生為情所困?這且不去說他,你說桓宇要蹈我覆轍,這話怎說?」

  葉婉道:「桓公子幸獲奇緣,得到當今天下第一美人青睞,所以寬恕了婉兒之罪。可是他不知為何故準備回到軍中,如若不曾捐軀沙場,以後便出家修行,不再見她一面,這不是像師父一般自陷情囚之境麼?」

  桓宇冷冷道:「我日後想也不想你們,怎可稱為情囚呢?」

  花木中的模糊人影輕哂一聲,說道:「這話不錯,婉兒可帶桓宇回去,毋須杞人憂天!」

  葉婉急得雙膝跪倒,哀聲道:「師父啊,徒兒好不容易才能把桓公子帶來,你老竟不肯幫忙徒兒麼?你老若是不管此事,徒兒這一生都永難安寢。與其如此,不如這刻一頭碰死在師父眼前!」

  桓宇不信她會為自己而死,因此望也不望她一眼,心想:「你若是肯為我死,早就該死掉啦!」

  那人影沉吟半晌,沒有答話。葉婉垂頭輕輕一嘆,隨即拜伏地上。她身軀還未伏得貼地。風聲颯然一響,有人落在她身邊,一腳把她踢翻。

  桓宇驚訝瞧時,只見那人身披灰色僧袍,但鬚髮甚長,面目韶秀,大約是六旬上下的年紀。再瞧葉婉,只見她胸口一片血漬,還有一把短短匕首插在胸口。他這一驚非同小可,縱到她身邊,正要查看傷勢。

  耳聽那人沉聲道:「住手──」桓宇一怔,停住伸出手勢。那身披僧袍的老人走過來,彎腰把葉婉抱起,向前走去。

  桓宇躊躇一下,以他的性格,應當拂袖便走,但他明明眼見葉婉為了他而刺胸自殺,焉能不看明白她的生死便狠心離開?當下忍住心中氣惱,隨後跟去。

  他們走往一個房間之內,葉婉被平放榻上。那僧袍老人取出一四箱子,裏面盡是藥物及刀夾之物。只見他先取一把利剪,迅快地剪開傷口四周衣服,接著塞敷藥膏在布塊上,一手拔起匕首,一手便把藥布按落傷口。

  桓宇瞧他手法俐落純熟之極,一忽就替她包紮好,心想這位老人定是精通醫道,可是葉婉一直沒有聲息,大是奇怪。

  當下欠身問道:「葉姑娘傷勢如何,還望老前輩賜示?」那老人只哼一聲,瞧也不瞧他一眼,桓宇忍氣吞聲,又欠身詢問,聲音極是誠懇。

  老人緩緩轉眼望住他,說道:「你為了得知她的傷勢,不惜受老夫幾次冷淡。以你倔強的性子,實是難得,無怪婉兒說你是情真義重之人!」

  桓宇平生以來,罕得有人如此知他性情,心中一陣激動,說道:「上一次晚輩為了葉姑娘之事,幾次險險死去,後來全靠報復之心支持才活到如今!」

  老人點點頭,道:「不過你現下不但已消報復之心,還移情別戀,是何緣故?」

  桓宇答道:「晚輩不敢相瞞,實是一則玉眉姑娘豔色天下無雙,人人見到她沒有不傾倒愛慕的,她卻獨對晚輩垂青。二則我們一同出生入死,屢屢承她搭救,這條性命實是拜她所賜!」

  僧袍老人道:「原來是紅妝知己,才能使你情心再熱,但你還未見過第一美女,才會對她如此推重。這只怪你遲生數十年……」

  桓宇大不以為然,卻不反駁,老人見他神色,已經明白,當下微微一笑,說道:「回頭老夫讓你見識見識,便知老夫之言不假。現下且說婉兒之事。她昔日為了你自盡過一次,若非老夫精通醫術,她早已死了,連同今日這一回,她已為你死過兩次,恩怨相抵,她已不欠你什麼啦!」

  桓宇道:「只要葉姑娘無恙,晚輩便即安心!」

  老人和他走出房外,仰望黎明天色,沉靜半晌,說道:「老夫原本說過讓你見識見識天下第一美女,但現已用不著啦,你要走便走啦!」

  桓宇原本不打算看,當下行了一禮,說了辭別之言,便待離去。老人忽然問道:「你真連半點好奇之心也沒有?」桓宇遲疑了一下,才道:「晚輩有難言之隱,還望老前輩不要究問!」

  僧袍老人揮揮手道:「如此去吧!」桓宇循原路出去,但走了一會,仍然處身在院落花木之中。他已知這院落中佈下奇門大陣,心想可惜花玉眉不在,否則定可較易脫身。於是停步查看門戶,耳邊響起那老人的聲音道:「老夫已想出你所謂難言之隱,只不過是會得罪了我,對也不對?」

  桓宇道:「正是如此!」老人道:「敢是人認定心目中的姑娘比老夫說的還要美麗,所以不必瞧著?」桓宇又應道:「是!」

  人影一閃,那僧袍老人出現面前,說道:「跟我來!」桓宇脫身不得,只好如言跟隨,左轉右折,不久便走入另一個院落之內。

  僧袍老人指住一間珠簾深垂的門口說道:「她就在這裏面,在你進去之前,老夫教你再見識她另一宗絕藝?」他言下之意,似是已經有過其他絕藝讓桓宇見識過。

  桓宇暗想也許便是她傳授醫道與他,便不詢問。僧袍老人緩緩道:「聽說桓家劍法以「意」的一字稱絕武林,方家劍法以「變」字稱尊,其實兩者都相差無幾,均有意馬心猿之病!」

  這個當地忽然論起武功,桓宇不禁一怔,但聽到後面,卻不禁大是驚駭,欠身行禮道:「老前輩此言大是有理,若是先父親聆教言,自當膺服!」

  原來桓公玄往日時時跟桓宇談論本門劍法,深覺其中必有弊病。但浸淫日久,每一招都以意運劍,反而研思不出弊病所在。這話深烙桓宇心頭,時時思維。目下聽老人一說,悄然大悟,不由得驚喜交集,衷心感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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