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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一


  皓首神棍徐尚武趕緊遞出紫銅棍,道:「這田中爛泥太深,不宜行走,兩位先上來再作計較!」

  盧大刀和萬鬍子空自一身功力,但陷在爛泥中,卻毫無辦法,又沒有敵人可以拼命。兩人口中不停咒罵,先後借紫銅棍之力回到田梗上。

  只見他們下半身盡被泥污,形狀甚是狼狽。眾人面面相覷,但覺這幾塊不起眼的水田,似乎十分難辦,唯一之法,便是不管荊棘阻道,拼著腳上鞋褲毀損,皮肉勾破也得硬闖過去。

  徐尚武將此意說出,更無一人反對,當下仍是由他帶頭,鍾秀押尾,田梗上是荊棘說密不密,但樹幹彈性極強,而且不會折斷,踏彎了還會彈起來,因此五人無不撕勾破了衣襟褲腳。刮損了皮肉。最難過的還是白衣羅剎鍾秀,她那一身雪白曳地長裙已裂開好多,皓白的小腿露了出來。

  如此硬闖過十餘塊田,漸漸迫近中央突起的那處高地,白色的圓形窯頂更加看得清楚。

  一向沉默寡言相貌平凡的日月鉤羅舉忽然道:「對頭們高坐窯中,視看我們狼狽穿越這一片水田的景象,一定得意萬分。待會輪到咱們收拾他們時,可別給他們一個痛快……」

  盧大刀洪聲道:「羅兄說得對,這些狗娘養的後生小子不從武功正途著手,卻專門玩這等陰謀狡計,佔人便宜,好生惱人……」

  萬鬍子怒聲大叫道:「躲在窯裏的王八烏龜都給大爺滾出來……」他聲音響亮非常,遠傳數里,窯中之人無聽不見之理。

  皓首神棍徐尚武頷首道:「這樣也好,若是激出對頭,便可設法迫他們真刀真槍的動手!」

  於是盧大刀也高聲叫罵,萬鬍子響亮喝和,罵了好一陣,窯中仍是一片靜寂,似乎無人在內。

  他們繼續披荊斬棘向前硬闖,又越過十來塊水田,看看離那片高地只有數區水田之隔,人人心中都更加興奮,不管腳下荊棘,加快腳步,反正腳上衣褲完全勾破撕爛,皮肉上傷痕累累,再厲害些也不過如此,這一來他們便不曾發覺田膝上佈滿的荊棘叢有些種類不同,並且劃破皮膚之後,現出紫青色的痕跡。

  皓首神棍徐尚武在前面趕緊停上。聽田膝上一陣「隆隆」響聲過處,突然從地底升起一面木牌。這面木牌約是兩尺見方,漆黑底寫上白字。

  眾人定睛看時,只見牌寫著:「注意:請速驗看腳上傷痕有否紫青之色,如有此色,乃被苗疆移植此間的毒藜所傷,毒發時慘狀如中惡蠱。治法須即於中毒半時辰內服用金汁玉液,庶幾可免殺身之禍,慎之,慎之。」下面署名是「亂世閒人」四字。

  旁邊另有一行小字,寫著的是:「附注:金汁玉液子即活人糞便三兩,調以童便半碗,若倉卒間童便難求,成人者也可代替,但須限於他人者!」

  這五位武林高手看完這面木牌上的字,都瞠目結舌。要知他們都是閱歷極豐的老江湖,對於苗疆三毒之一的「毒藜廬」早有耳聞,同時更深知中蠱後毒發時慘狀。

  鍾秀首先彎腰驗看,發出一聲驚叫道:「難道是真的麼?難道是真的麼?」

  眾人聞言紛紛低頭看雙腳,沒有一個不發現紫青色的傷痕。他們這一驚非由小可,鼻端已隱隱嗅到屎尿調合的臭味,但這時五人都沒有一點聲音,原來他們都暗暗運功查看是否已經中毒。他們運功查看還不到半盞熱茶時分,忽然個個睜眼皺眉咧嘴,似是十分難受,接著先後抱著肚子大嘔特嘔,幾乎連黃膽水都嘔了出來。

  鬧了好一會,人人都嘔得頭昏眼花可是卻沒有一個忘記了半個時辰之後,白衣羅剎鍾秀叫道:「盧郎,你得留在世上與這復仇……」這話自有一種淒厲之聲,眾人都知道她的意思是說她決不能服食糞溺,寧可一死。

  盧大刀吼道:「什麼?要活就得一同活著,要死就一齊死!」

  萬鬍子怒叫道:「我老萬也是寧死也不肯吃屎喝尿,丈夫死則死矣,何懼之有!」

  徐尚武擂搔白頭,道:「諸位都可一死,這仇教誰報,我們那一個都不願忍辱偷生,對不對?」他目光掃過日月鉤羅舉,見他點頭,便又道:「但這等死法是誤中詭計,非是在堂堂正正的刀槍前身亡,教人好生不甘……」

  鍾秀道:「我有什麼法子,誰叫我們中計了!」

  徐尚武道:「這等事只好求助於天,若是天意要我們死,我們就死……」

  萬鬍子道:「你快點把話說出來,不然的話。只恐時間將逾半個時辰。」徐尚武道:「我向鍾姑娘借兩支金針,其一的末端弄彎,你們四位之中推派一人出來,若是拔到彎曲一支,那就是天意要我們委屈求全,苟活世上以報此仇。若是拔到直的一支,我們一齊自殺!」

  眾人都不表示反對,鍾秀便取出兩支金針給他,徐尚武雙手放在背後,一會兒就伸到前面,兩支金針藏在掌中,只有針尖在指縫中露出來。

  那四人互相推諉,終於推出白衣羅剎鍾秀。她神手指注一支針尖,想拔又不敢拔。要知目下處境大是難作委決,「死」固然是他們所厭惡的,但活著而要飲尿吃屎,也是不易接受的恥辱。因此所有的人都面色灰白,瞪目而視。

  鍾秀一咬牙,拔起金針一看,末端彎了一節,當下心中不知是悲是喜。徐尚武用另外的手捏住指縫中的針尖,慢慢拉出來。末端畢直,他道:「唉,天意要我們苟活,那就只好忍辱偷生,那一位拉得出大便,還有就是我們須找到碗瓢之類的盛物器皿。」

  鍾秀心念一轉,忖道:「等盧郎服了下金汁玉液之後,我才死不遲……」於是迅快取出一個銀碗,又撿起一截竹片,以作拌攪之用,交給徐尚武。

  但是卻沒有人肯拉大便,到底他們都是極有身分地位之人,別說要吃屎喝尿,就算是當眾蹲下大便,也是萬做不出之事。

  萬鬍子忽叫道:「咱們死就死吧!大約已過了半個時辰,別吃了尿還活不成,那才冤呢?」

  羅舉哼一聲,道:「這亂世閒人王八羔子的話是真是假還不曉得!」他一向不說話,一說就頗有見地,眾人都連連點頭。

  徐尚武把銀碗還給鍾秀,舉手一棍掃去,砰地擊翻那面木牌。恨恨道:「看你的……」忽然瞠目道:「看,後面寫著什麼字?」

  那面木牌跌在水田中,剛巧翻轉過來,上面只寫著:「苗疆特產豈能移植北國?」一句話。

  眾人面面相覷,一面憤恨這人心機譎詭,一面又暗暗慶幸自己幸而沒有當真中計吃屎喝尿,否則這等恥辱一輩子也難脫。

  當下又向前闖去,不一會就闖上那片高起的草地上,但覺陣陣草香撲鼻,個個精神一爽,直向隱在樹叢後面的白玉窯奔去。

  那白玉窯在樹叢中露出雪白色的穹圓形頂蓋,一時真看不出門戶開向那一方。

  他們一行五人走近那片圍繞住白玉窯錯雜植生的樹叢,只見有條道路曲折通入去。

  皓首神棍徐尚武停步道:「這一片花草樹木佔地頗廣,須防暗藏陣法變化,又被圍住……」

  眾人都同意這個推測,當下仔細打量,忽然間「咕咚」連聲響處,五個人之中跌倒了四個。只剩下那個面目平凡,沉默寡言的日月鉤羅舉,還屹立不倒。

  他這時也覺得面目失色,但覺胸中昏昏沉沉,彷彿多少日未曾困覺,此時倦得眼皮直下沉,無法再支持下去。

  他曉得心志一旦鬆懈,便將如其餘四人般倒地昏睡。是以奮起全身意志力量,強自支撐。一面尋思應以何種辦法救醒那四人。

  只聽樹影中透出一個蒼老沉勁的聲音道:「老夫數到五下,你如能不倒,就放你歸去!」話聲一歇,也不等羅舉答話,一逕唸出數目。

  羅舉抬目望去,只見到樹影中有條人影,還未看清那人長相,又是一陣極強烈的睡意湧上來,登時支撐不住,咕咚一聲跌倒,耳中還彷彿聽到那股聲音正數出「四」字。

  不久,這五人先後醒轉,發覺躺在草地上,四周都是樹林,烈日當空,已是近午時分。

  盧大刀首先躍起,忽地摔一交,又有兩人同時啊地大叫,一個是白衣羅剎鍾秀,一個是萬鬍子。原來在他們腳上都套著一個鋼箍,五個人連環鎖住,每個人之間都有精鋼粗鏈繫住。只有一尺長短,盧大刀左邊是他的妻子鍾秀,右邊就是萬鬍子,因此他一摔倒,連帶使這兩人足踝上痛不可當,齊齊地叫出了聲。

  眾人一看現下已陷入極窘困恥辱境地,五個人變成一個圓圈。除了設法弄斷鋼鏈之處,決無逃生之途。是以面面相覷,都流露出十分難堪沮喪的神情。

  且喜各人兵刃都在身邊,一件不缺。盧大刀拔刀出鞘。猛可砍在鋼鏈之上,發出一聲大響,火花迸射。他的大刀乃是百煉鋼加上一種稀罕貴重的金屬製成,不但鋒利無匹,而且鋒刃特別堅硬,絕難缺損,這一刀所下去,只是鋼鏈紋絲不動,大刀也不曾缺損,但這樣已夠他灰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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