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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四


  正在扯人耳朵的小曼眼睛一瞄,但見小關雙手捂住兩耳,面有駭色,一步一步地向房門挨去。小曼放開手,墨魚的耳朵由六寸多長,慢慢恢復原狀。小關本已快要挨到房門,忽見小曼戟指向他,趕緊停頓連連打躬,但雙手卻看得出極力撳住耳朵。小曼噗嗤一笑,笑容倒也相當之迷人。她坐在椅上,舉杯飲茶,一面招手要小關過來。小關看看墨魚,又回頭看看房門,大似舉棋不定的驚兔。小曼再用手勢表示要小關過來坐在桌邊另一張椅子,又表示不扯他耳朵。這等手勢甚為簡單明白,人人一看便懂。小關依命行事,走回來落座,也放開撳耳朵的手。他兩眼望住小曼,卻用手肘頂撞墨魚一下:「喂,你剛才為什麼不溜?扯掉了耳朵可不是好玩的事。」

  墨魚臂膀被碰撞之後,那絲質袖管紋絲不動。可見得他真氣已運布衣上,這一點顯示他功力精湛之極,而同時又看得出他為人極之小心謹慎。

  「我哪敢溜?」

  墨魚回答:「假如我的耳朵扯掉了還會再長出來,那就不妨試試能不能在她手底溜走。」

  小關伸伸舌頭:「我的媽!這麼嚴重的問題,我看你還是別試的好。」

  「小關,李大爺剛才有沒有跟你講話?」

  墨魚邊問邊揉耳朵,仿佛餘痛猶存。「沒有。」

  小關回答得很快,恍悟得也一樣快,敢情剛才扯耳朵那一幕,竟是他們合力運功查聽四下一切聲音而已。他們想查聽的對象,自然是那李大爺無疑。「李大爺說過晚上見這句話,會不會是等到晚上才找我呢?」

  「大概是這樣吧。小曼轉望墨魚:「現在還不能躺下休息,我們先布置好,免得被辛海客乘虛而入。」

  當下命小關做這做那,先在露天院子裡,把三隻公雞連籠擺成一個三角形,尖端對正辛海客住處。籠上黑布拿掉,刀子則仍以黑布包裹,每籠上面放置一把。接著在墨魚房間的角落,擺上一個小型香案,擺上七碗白米,七碗清水,小曼拿出七面小幡,比拇指只大一點兒,每面顏色都不相同,分插在七碗白米上。這個小型的法壇上,除了有香爐插上了香之外,還有一盞油燈,燈蕊大概是泡過什麼藥物,點燃之後,可不像一般燈那樣黯黯無神的樣子。

  本來所缺的碗爐白米等物,小關一下子都張羅回來,十分妥當。小曼主持布壇時,大有得心應手之概,所以對小關的印象大是不同。跨院的門全都牢牢栓上,伙計也都得到囑咐不得進來。而且自從點了香和點了燈之後,小關發現天色應該更亮而不亮,卻反而漸漸黯淡,整座院落好像被愁雲慘霧籠罩似的。而這些帶有愁慘意味的雲霧,亦慢慢地暗暗地加濃加厚。在房間裡,小曼身披黑色法衣,前後都有一個巴掌大黃金色的八卦圖案。她長髮散開披垂下來,一手拿著桃木劍,一手捏住法訣,屹立壇前,宛如泥雕木塑的人像。小關當然絕不會放過鬥法這種大開眼界的好機會,若是一般的道士巫師作法,他可見過不少,無啥稀奇。但目下這小曼和墨魚,以及對方的辛海客,都是當今天下超級妖邪人物,他們本身的武功,已經高明到不得了。以他們的身份和武功造詣都解決不了的事情,而必須施用神秘的法術力量,肯定必然大有可觀。這一點小關可真的敢用自己人頭保證。

  這時,他也站在一旁,滿懷好奇地仔細察看。也幸虧他很有耐性,足足聽那小曼喃喃持咒達半個時辰之久,才開始看見怪事。首先爐中的七支香,只剩三寸左右。忽然煙氣加濃,七股白煙升上三尺左右,便結成一大團,眨眼間變成一頂雲蓋,罩在法壇上空。隨著煙氣增加,雲蓋擴展到房中三人頭上。緊隨著七香煙氣的變異,那盞油燈亦緩緩變成綠色,雖然是在白天,所以燈光無論是什麼顏色,都不至於使周圍整個環境變化得太劇烈。可是在小關眼中,那盞油燈的確很邪異很古怪:因為他心中有數,油燈的一切,由盞台以至燈油,都是他包辦弄來的。除了燈蕊是小曼自備之外,小關深知本來都正常得很。假如小曼在燈蕊弄手腳而使燈光變色,她所為何來?為了嚇他小關麼?這是決計講不通的。另外那七支香的煙雲寶蓋,亦頗令人驚異。看它在綠色燈光中,漸漸擴展時,大有將此地所有人和物都籠蓋住的意味。

  小曼咒聲一停,墨魚立刻送上長條形的黃紙和朱筆。小曼口銜桃木劍,騰出一手,運筆如飛,片刻間已寫好五道符。她將其中之一用桃木劍尖挑著,送到油燈綠焰上點燃,但見霎時全室都大亮一下,有如閃光燈一般。小曼又念了好一會兒咒語,把餘下四道符交給小關。小關戰戰兢兢捧著那四道符,可當真恐怕這些符會忽然發出閃光,那時大概不只燙手,只怕連眼睛頭髮都保不住。但見小曼手提桃木劍,在壇前行步作法,一縷頭髮咬在嘴裡。小關忽然發現她的臉蛋很白淨,相信這是在黑衣黑髮襯托下,令人泛生此感。小曼在壇前繞來繞去,口中念念有詞,忽然仰首向天,左手捏決,右手桃木劍向東南西北四角指去。她每指一下,頭頂上的白煙就有一團飛去,到了屋角便看不見了。她這樣左指右指,本來凝聚在眾人頭頂上的煙雲寶蓋,忽然已散盡無蹤。

  「小關,聽著。」

  小曼聲音似乎比平時嬌脆悅耳得多:「一道符貼在對面院牆上,餘下三道,分別在三個雞籠底下。」

  小關飛奔出去,一下子辦妥。這時他老兄的確猶疑了一下,為的是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回到房內?假如是武功方面,那是不拘拳腳兵刃,小關都敢奉陪,但這等陰陽怪氣的邪法,可就沒了轍兒啦:煙會聚結成蓋,又會隨桃木劍一指就分出一團飛去。燈光會變綠,天色會暗淡……還有,焚燒那符時,竟會像閃電那樣驟亮。唉,小曼一定是鰻魚精,她的道行邪法一定高過墨魚,要不墨魚怎會這麼乖乖聽話?

  小關終於回到屋子裡,冷眼瞅住小曼。對於這個女人,不論她怎麼漂亮法,小關卻決計起不了一絲一毫的色心了。小曼仍在步踏斗念咒,幸而一會兒就完事。她脫下黑色法衣,挽起頭髮時,墨魚已經再點燃七支長香,並且用一塊黑布當作布簾懸起,遮擋住法壇。他們三人來到另一個房間內,小關恭恭敬敬斟茶遞水給小曼,然後侍立在旁邊,盡量表示不敢跟她平起平坐。小曼對他的態度很滿意,尤其小關一下子就送來兩條鮮潔燙熱的面巾。小曼向墨魚點頭:「這個小傢伙很伶俐,我認為挺不錯的。」

  墨魚的表情使小關大感意外!原來他竟是苦笑,苦得幾乎可以滴出汁來:「他……他的確還不錯。但是……但是有點兒來路不明……」

  「那不要緊,一切等查明再說。」

  小曼含笑盈盈,美則美矣,但小關卻暗暗打個冷顫,隱約覺得有點兒不妙。

  「小關,你出去,最好爬上院牆,在牆頂躺著休息。」

  小曼又分派他辦事。「我……我爬牆並不很在行。」

  小關軟弱地抗議:「為什麼不躺在地上?免得萬一不小心摔下來。說不定會出人命……」

  「我又不是叫你睡覺,只叫你休息而已。你躺著也行,坐著也行,反正眼睛往東邊的天上看,不許大意。」

  「哦,是要我辦事情,那當然不同了。」

  小關興趣升起,很想多知道些:「你叫我眼睛瞧著東邊天空,我要瞧見什麼東西才向你報告?」

  「瞧,這傢伙多伶俐?」

  此言是小曼向墨魚說的。她目光回到小關面上:「辛海客在東邊,如果他施展搜魂大法的話。就會有百兒八十道雲霧。向我們這邊飛過來。當然他不可能找到我們,不過到時候你大聲告訴我們,我或者可以趁機叫他吃點兒虧。」

  「知道了」小關開步就走。

  他一點兒也不留戀,假如他逗留在房間內,乃是想多聽一點兒秘密的話,然而他有天視地聽奇功,何須留在房間內?他在數丈外的院牆上,根本跟站在身邊毫無分別:「我看見一定會叫,你們可得趕快出來。」

  「我不會出來,我要作法!」

  小曼說:「而且你記作。別叫我們的名字,以免生出感應,後患無窮。」

  小關瞠目問:「那我叫什麼名字?哈,有了。」

  他忽然眉開眼笑:「用李大爺的叫法好不好:小龜蛋就是墨魚大爺,鰻魚精就是你小曼姑娘;」小曼皺起彎彎長長的眉毛,樣子頗也好看:「這樣叫法不大好聽,不過暫時就這樣吧……」

  小關欣然奔出去,爬上院牆頂!忽然四下大亮,敢情太陽已快爬到天頂,陽光耀眼,明亮之極,哪裡像院子裡那樣灰灰淡淡的?那條鰻魚精當真有些妖法道行;小關邊躺下邊想:她能使院子裡昏沉很多,那些煙和火也都怪怪的,真不知是什麼道理?

  小關一面又施展出天視地聽奇功、因而天空一切景象固然逃不過他的視線,同時房間內一切的響動說話,亦如在耳邊;天上一時並無異狀,房間裡倒是傳來墨魚極輕微的踏步聲。小關的天視地聽神功非同小可,加以心思靈敏:他將所有細微聲音,綜合起來。立刻可以勾划出房內情景,有如用眼睛看一般清晰。例如墨魚步聲雖是輕如貓,但一來他來來回回地踱著,二來步伐間偶然會凌亂一下。因而小關眼前浮現出墨魚苦著臉孔負手繞室,徬徨無計的景象。至於鰻魚精小曼則吸呼深細修長,沒有移動:不過她氣息均勾方面,亦偶然有稍輕重不同的情況出現,可見得她雖然是坐著不動,卻又不是調息運功,而是在想她的心事。

  那墨魚的表情果然很苦澀,他忽然停止步。在方案邊落座,注視著對面的小曼:「辛海客快要動手了吧?」

  「大概差不多了。你不必為他煩心,不過我猜你並不是因為他而煩心。」

  她的聲音已遠不如剛才設壇行法那麼嬌脆動人,想是心情不同之故。「的確不是。有你趕到出手,我哪還把那王八蛋放在心上?」

  「對付辛海客萬萬不可大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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