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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七


  距離墨魚和林玲只有七八尺的窗戶外,有一對碧熒熒的眼睛。在如此挨近的距離內,而又能夠不被墨魚發覺,以血屍門下高手辛海客來說,卻也是合理之事。辛海客眼睜睜看著林玲,她的下裳在墨魚黝黝的手下忽然完全解開。然後,墨魚也扯開自己的褲子。辛海客不但全身紋風不動,連呼吸也沒絲毫聲音。那林玲的遭遇,他並不怎樣放在心上,反正這個看來很風騷的女郎,這種男女之間的事情,大概已曾經歷。而就算退一萬步來說,算她這是第一次吧?但誰沒有第一次呢?這是辛海客對這件事情的看法,但卻不是說他全然無動於衷。辛海客本也看不慣墨魚這樣子欺負一個女郎(他自己卻可以例外)。辛海客本想出手,可是這墨魚顯然不是凡庸之輩。假如一擊不中,辛海客自己仍負傷在身,必須苦戰一番的話,只怕那個小孩子,就是林玲急著要搶救的那個小孩子已經沒命了。故此辛海客飄然離開窗戶,耳中雖然聽見林玲忽然發出的尖叫,卻也不放在心上,徑自去瞧另一邊房間裡的那個小孩。

  這是關於辛海客部分,還有另一部分,卻是遠在十幾丈外的小關。小關本來一路跟蹤辛海客,他一則跟蹤血屍方面的人已有經驗,二則還有李百靈的天香鎖,絕對不怕辛海客跑掉。所以當他發現還有一個墨魚跟蹤辛海客時,驚訝之餘,便改為遠遠跟著墨魚。林玲被墨魚攔住那一幕,小關在稍遠處,雖不能見,卻聽得清。當時他認為墨魚真會治病,至於他想怎樣對付林玲,相信必定在治過小嬰兒的急病才會展開。但那林玲一聲聲由高而低的尖叫,傳到丈外的小關耳朵內,這時,小關才狠狠地敲了自己腦袋,罵自己一聲混蛋,轉眼間他已落在房間的窗外。這兒正是辛海客剛才站過的所在。林玲的聲音只是低下來,並沒有停頓。小關心中火發,但卻又仍然記得墨魚乃是高手,故此一點也不敢魯莽,先向房間內查看清楚再說。房內有燈,而以小關的眼力,即使沒有燈光也毫不妨礙。小關瞧得一清二楚,床上二個人疊在一起,上面那黑衣服黑皮膚的男人,褲子只褪到膝間,他那種動作,正是一切動物最原始的衝刺運動。

  小關並非沒有見過世面的人,所以一望而知這一男一女正在幹什麼事情,也知道那男人為何活動得那麼劇烈。小關現在要知道的是那個女的情況究是如何?因為他從那林玲呻吟聲中,直覺地感到她現在似乎並不痛苦。林玲的頭側在一邊,眉皺眼閉,看來好像正在忍受痛苦,可是她的身體會動,那是逢迎的動而不是抗拒閃避,加上她的呻吟聲音……小關退開幾步,自個兒搖搖頭,算是發洩了心中對林玲的不滿,接著他躍到另一邊房間的窗下。房內一燈熒熒,兩張床榻。其一有個頭髮蓬鬆滿面鬍子的男人,半躺半坐,另一張床上,那裝束詭異頭髮披垂的辛海客,坐在床沿。辛海客一隻手捧著一個赤裸的小嬰兒,另一隻手按在這嬰兒的肚臍上。嬰兒身上的膚色白中帶青,四肢拳縮,眼嘴緊閉,乍看好像已經魂歸天國。此是辛海客第一眼的印象。

  但辛海客可不是平常人,他並不作此膚淺的判斷。辛海客他身為當今宇內邪魔外道之中的高手,當然絕不是那種裝神騙鬼不學無術之徒可比。正因為他是邪魔外道中的高手,他肚子裡的學問和玩藝兒才高明精妙。若是只會欺負人只會殺人,那肯定不會躋身高手之林。辛海客指尖才碰到嬰兒身體,他極之靈敏的感覺,已測定這嬰兒尚有暖氣,心臟亦未停止,只是很慢就是了。通常這類小兒驚風痙攣的急症,若是沒有適當救急藥物,就算是大國手名醫也只好乾瞪眼,誰也不能予以責怪的。辛海客卻毫不緊張,捧起嬰兒,一手按落嬰兒肚臍上,內力從掌心傳出,一轉眼工夫,嬰兒四肢伸展放鬆,呼吸加強。再一轉眼工夫,那嬰兒全身膚色已由青白轉為正常。不過這時問題又發生了,那嬰兒一恢復正常,忽然哇哇大哭大叫,手足亂掙。辛海客拍他哄他都不成,心中不耐,氣得真想施展魔功伸出那對獠牙,把嬰兒的血吸乾算了。

  但是人就是這麼奇怪,他辛海客雖然吸過許多人血,可是這個嬰兒卻似乎有點兒不同,大概是因為這嬰兒這條小命是他救回之故吧?總之。他不但沒有伸出獠牙,反而極之難得地笑了笑,摸出一顆丹藥,塞入嬰兒嘴裡。另一張床的男人有氣無力地開口:「多謝你,恩公,小兒想是餓了!」

  辛海客被這一聲恩公,叫得渾身不自在。想他這一輩子幾曾做過好事?怎可能有人叫他恩公?不過,那嬰兒的父親自身也病得快死,倒也不便掐死或者怎樣!辛海客丟開心中懊惱,眼光一轉,看見床頭木几上有碗米糊之類的東西,料是嬰兒的食物。當下一手拿起,掌心內勁透出,片刻工夫,碗中米糊已經變得暖熱。辛海客感到不滿意而又有點兒擔心,因為若在往常,這小小一碗米糊,應該是彈指即熱。但現在傷勢未痊,功力方面所受的影響,於此可見。這類屬於三昧真火的極上乘內功,有陰陽之分。辛海客本是屬於陰、冷、柔、詭這些路數,但這並不是說他就完全不必顧及陽剛境界的三昧真火。若是完全只有陰冷而沒有一點兒陽暖,他老早就變成冰冷的僵屍。

  辛海客的指甲比常人長得多,故此不必費事找筷子湯匙等東西幫助。他一面以內力幫助嬰兒全身機能更為活潑旺盛,一面餵食。那嬰兒果然以驚人速度嚥下了那碗米糊。辛海客如釋重負地透口大氣,把嬰兒放回被窩內。現在總算是大功告成,可是在感覺中,竟比殺十個人還辛苦得多。辛海客的手不同凡響,一拍兩拍,那嬰兒己恬然閉眼睡著了。他那紅撲撲的臉蛋兒,柔軟細小的嘴巴,白嫩嫩的皮膚,以及安詳滿足的神態,構成一幅極美的圖畫。辛海客竟也禁不住摸摸嬰兒的面頰,才站起身。另一張床上那男人眼中充滿感激,但他本是村野之人,不擅言詞,只會喃喃連聲道謝。辛海客看看那男人,又看一眼那嬰兒,忽然掏出一個玉瓶,拔開瓶塞倒出一粒血紅色的丹藥。整個房間馬上彌漫一種奇異的香氣,是那血紅色的血精丹發出的。此丹乃是以不少人畜血液,再以古墓血屍獨門秘功提煉這些血液精華(當然還加上不少珍異藥材)製成,費時甚久,可說極為珍貴。

  雖然這血精丹不能立刻治愈辛海客本身的內傷,(因為那是少林不敗頭陀苦練數十年的幾種神功絕藝之一,稱為無間鋒,是一種近乎先天真氣的秘密神功,專破各類詭邪的護身氣功。)但是對於一般人的五癆七傷、血氣偏枯、肌肉萎縮、血脈閉塞等等傷病,卻有效得有如仙丹。當日辛海客負傷臥榻時,秦森一見面就餵了他三粒。由於此藥他們都極為珍惜,有時練功而沒有新鮮血液可用的話,這血精丹可以派上用場。所以辛海客自己雖然也有此藥在身,當時亦已服食過得以延續性命,但秦森的好意,他仍然十分感激地接受了。

  正因此故,辛海客向秦森講出黃金等秘密,卻想不到白白便宜了小關。且說這時那嬰兒的父親,亦即是林玲的哥哥,丹藥入口,但覺異香滿頰,不必喝水送服,那丹已完全溶化入腹。片刻間一團熱氣由丹田升起,霎時已散入全身四肢百骸,但覺每一根血管都通暢熱氣。本來有半邊身子幾個月都沒有絲毫感覺的,現在卻忽然有了。這男人一下子坐起身,滾下床納頭便拜。猛抬頭時,前面以及整個房間內,哪裡還有那個詭異如鬼魅散發黑衣人的影子?

  屋子另一邊房間內,林玲疲倦不堪地穿上衣服,那是墨魚的命令。憑良心說,墨魚那窄長醜陋的面孔,以及冷酷的神色,林玲可真不敢不聽話。「墨魚大哥,請你無論如何救救我那小侄兒……」

  墨魚搖搖頭,坐向窗邊唯一的一張椅子上。林玲下床蹣跚地走近他,一手扶住木桌,嘆氣道:「唉!你心腸好硬,幫我一個忙都不肯……」

  「不是我不幫忙。」

  墨魚邊說邊豎起耳朵傾聽外面聲音,那樣子有點兒像貓:「而是你的小侄兒已經會哭會叫,我剛才已聽見。那個房間內還有什麼人?是不是你哥哥?」

  「嚇?小囡已經會哭會叫?啊,是的,房間裡還有我哥哥!」

  墨魚釋然地舒口氣,望向林玲,神情冷漠:「你很好,出乎我意料之外的好。」

  他並沒有進一步解釋這個好字的意義,所以究竟是指林玲的肉體好?抑是指她為人很好,誰都不知道。「我要走了!」

  林玲並沒有挽留他,只是本能地看看窗外:「天還未亮,你真的走?」

  墨魚冷冷頷首:「當然真的走。」

  他右手已提聚功力,這一點出去,林玲自然要變成一具屍體無疑。但是墨魚的右手沒有點戳出去,因為這個女孩子既然有一個七個月的小侄兒,以及一個半身不遂的哥哥要照顧,她大概不會亂說什麼話。自顧不暇的人,通常都是很緘默的。

  你還能活下去,應該感謝那個嬰兒。墨魚邊想邊站起身:「你有那個小孩子,好吧,我走啦……」

  林玲大吃一驚:「什麼?你說什麼?我有了小孩?」

  這真是不知夾纏到哪兒去的問題,就算是天下最強壯的男人,也不敢保證春風一度,就已經藍田種玉。墨魚搖搖頭,懶得回答。但才一邁步,忽然煞住,像一根木頭似的動都不動。這小妞兒雖然有所誤會,但一言驚醒夢中人:她當真很可能會有孩子,那怎麼辦?而那個孩子,卻是我墨魚的骨肉!哎!我從來沒想到這一點,那是因為事後她們沒有一個活著;又或者是風塵中的妓女,所以不必多想。然而這個小妞兒,萬一她真的懷了我的孩子……林玲驚慌地雙手交叉抱住自己:「墨魚大哥,你姓什麼?是哪兒人氏?」

  墨魚表面上仍然很冷漠:「你為什麼問?」

  「那麼……那麼孩子要姓什麼呢?」

  墨魚不禁有點兒氣結,照她這種口氣,簡直好像孩子已經生了出來似的。可是墨魚卻又有一種奇異的感覺,使他情不自禁回答:「我叫潘良,是徐州府人氏,你可別跟任何人講!」

  「我不會,一定不會。」

  林玲的聲音和態度,男人大概都會相信,只是女人卻不一定了。墨魚在懷中掏摸一下,拿出一錠黃金,至少有五兩之多,另外一塊是心形的翡翠胸墜,他放在桌上:「你收著,將來我或者會來看看你生了孩子沒有!」

  他忽然間已經不見了,林玲不禁為之目瞪口呆了好一陣子。然後,肉體上殘留的感覺,以及桌上的金錠和翡翠,使她知道那是真實的事情,並非一場夢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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