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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〇


  小關根本不明白竺忍為何說的話既短又促,估量許是人家不愛多講。至於竺忍的辦法敢情真有見地。最有見地之點是我小關不必出手,不出手即是沒有危險,沒有危險即是平安大吉。這套邏輯小關已用得又熟又滑。他立刻贊成:「好極了,竺老,我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你老人家放心出手趕走那傢伙,以後是我小關的事。」

  通共只須用一個好字的內容,偏偏他就講了一大堆,害得竺忍幾乎又要掩耳不忍卒聽。竺忍捨下亂糟糟鬧哄哄的堂屋人群,一搖三擺走出院落,右手摺扇拍在左掌心,啪啪有聲。沒有一個人跟隨竺忍出院,自然這是竺忍的吩咐。天空、屋脊、院落,都黑黝黝一片。但三者比較起來,院落便變成像是白晝那麼光亮了。換言之,天空和屋頂,比院落更黑暗得多。

  竺忍仰頭望向對面屋頂,那是小關指出過的位置。竺忍確實任何影跡都看不見,卻裝出好像大白天瞧著對面的人一樣,先嘿嘿冷笑兩聲:「你老兄敢不敢下來?」

  別人瞧不見那血屍門下的動作,小關都瞧得見。那傢伙居然轉頭四望一下。這個動作,顯然是不相信竺忍乃是對他講話,所以下意識地四望,看看有沒有別人。小關立刻告訴(傳聲)竺忍,而竺忍這時已無暇驚訝推究小天伺以能看得見對方:「不必左張右望了。」

  ▼第二十章 鬼魅影

  竺忍大聲說:「你老兄從大別山破墓裡出來多久了呢?你居然也不先打聽打聽這兒是什麼地方?」

  溶化在黑暗中那傢伙一聲不吭。小關卻使竺忍心痛地傳聲說:「竺老,那傢伙樣子很兇,咬牙錯齒好像想生吃了你呢!你老人家萬萬小心,別真個被他咬一口。哎,那兩顆獠牙真可怕……咦,奇怪,他一隻手已捏住綠桿子,但為什麼還不向你撲下去呢?」

  竺忍年逾七旬,已是老得不能再老的江湖,他當然知道為什麼。嘿嘿冷笑聲像利箭直射對方:「老兄,把桿子拔出來呀,你不敢現身在有光亮的地方麼?」

  小關聲音忽然又響亮得震耳(這是指竺忍一個人而言):「竺老,他跑啦,我跟去瞧瞧。」

  竺忍一面舉步入屋,一面表示不滿,這小傢伙怎可以這麼浪費真元呢?

  一燈如豆,微弱光線軟弱無力地洒出去。眼力好的人,還勉強可以藉這些許微光,看見這木屋角落有一張破床,床上躺著一個很像病狗似的黑衣人。這個病狗似的黑衣人,是血屍門下辛海客。任何人若是知道辛海客曾經活活咬死過幾十個年輕男女,還吸乾了他們的血液,鐵定打死也不會對他生起一絲一毫的同情心。床邊驀然多出一個人!這個人竟然大大違反世間的良心道德,而對辛海客表示同情:「你覺得怎樣?我這兒有藥,我先替你推拿一下如何?」

  辛海客低低呻吟幾聲之後:「秦森,是你麼?」

  「是我!」

  回答的人也是一身黑衣,三四綹頭髮垂復面額,露出來的面龐部份,蒼白刺眼:「是怎麼回事?」

  辛海客服了三粒丹藥,喝兩口水,調息了好一陣,胸口經脈翳塞欲絕情形已大有緩和。他說:「是以前丐幫的老傢伙通天玉郎錢逸,我差一點被震斷了心脈。但除了他,還有一個老傢伙……」

  「是不是在馬家隱居多年的那個老傢伙?」

  秦森聲音淡淡的,其實心中震驚尚未平復。在那麼黑暗情況下,他秦森一舉一動,人家遠遠就瞧得一清二楚,這場架還能打麼?

  「我已查問過,老傢伙是昔年一流高手之一的雲濤妙手竺忍。」

  秦森接著下結論:「這個竺忍,只怕必須勞動墓主他老人家親自出手,才收拾得了。而照你所說,又有一個老而不死的通天玉郎錢逸,事情更為棘手。這些情況,我們趕緊向墓主報告!」

  「你快回去報告也好,我大概明兒晚上就可以勉強上路。」

  「墓主現下還在新鄭,你傷勢若是一兩天養得好,最好先去新鄭,因為我們人手不夠。」

  「是不是玄劍莊又有什麼新的能人高手?」

  秦森搖頭:「有三個小伙子,有男有女,都是第一等的爐鼎妙藥。辛師兄,你只要得到一個,一碗血就可以使你完全恢復。啊,還有一青年,是老朱的徒弟,獨自住在開封郊外一間農舍裡,他也是咱們最佳美食。哼,老朱自以為行動很秘密,以為沒有人知道他暗中收了一個好根骨的徒弟,其實,嘿、嘿……」

  小關聽見上述的對話,心中大喜。等會兒回去見到那小傢伙李百靈,便有很多話可以跟她說了。這小傢伙愛動腦筋,如果沒有一些有趣的事給她胡思亂想一下,她的日子就很難過得快樂了。但這喜悅閃過心頭之後,小關可就覺得很傷腦筋起來。使小關傷腦筋的來源是秦森。這個剛才還提到吸飲人血的惡魔,當然不會待在這破房子裡服侍辛海客,一定很快就會離開。那麼我怎麼辦?繼續跟蹤他?抑是出手抓住或殺死他?不對,若是殺死他,便不能利用他很快地追蹤血屍下落。若是放走他,這傢伙是個可怕惡魔,現下落了單,正是大好機會,此時不對付他消滅他,更待何時?要是採取跟蹤他的辦法,亦有問題。誰去通知李百靈這些事情?而且這一跟很有可能要十天八天才有結果,小傢伙任什麼都不知道,豈不是得活活急死?到那時,價值一百二十年壽命的奈何丹,恐怕也沒有什麼用了。

  最可慮而又可恨的是,這血屍一系的惡魔,根本像鬼魅一樣,專在黑暗中活動,他看得見你,你卻瞧不見他。任何人追蹤他們之時,只要稍一疏神,馬上會連影子都找不到了。小關敲敲自己腦袋!這是譴責自己愚蠢的一種身體語言。試想暗中路蹤一個人的話,縱然在大白天,也必須全神貫注才行。不然的話,每一秒鐘都有可能失去目標。所以血屍門下更難跟蹤,自是更應該的事,何須大驚小怪浪費腦汁?但且慢,這裡面好像有文章。是什麼東西使我覺得腦子塞住?若是沒有塞住,我應該想出什麼東西?憑良心說,小關的腦子極之靈活,效率極高。只不過這個人天生不大喜歡正經地以及呆板地依照常規做事而已,他極迅速地把今夜一切情況,像放錄影片一樣,在腦海中重新放映一遍。這錄影片還未放完,小關已不負眾望跳出靈感,一把揪出塞住他腦筋的東西。

  而這時破房子內恰好也傳出辛海客聲音:「你現在馬上動身趕回新鄭?」

  「我正在考慮,因為我本是奉命經此地看看你,並且叫你趕去新鄭之後,便趕赴霍山,看看崔如煙和韓玉池的情況如何,必要時好接應一下。」

  辛海客有氣無力聲音接著傳出來:「墓主對那什麼李百靈和小關,好像很重視。既是如此,你還是趕緊去打接應為妙。我盡快前赴新鄭報告這邊的事。」

  他們沉默一下。辛海客又嘆氣道:「我此行想不到不但拿不到魔叉,不但身負重傷,還折損了鬼刀哨,恐怕會遭遇處死或者最少也是貶謫的命運。」

  「不會吧?」

  秦森提出異議,但口氣軟弱,顯然隨口安慰的成份大些。「會的,秦森,你聽我說。」

  辛海客截斷秦森還要再說下去的,無意義的自我麻醉的安慰話:「咱們同門二十年,你性情雖是暴戾一點兒,卻有義氣。老實說,如果換了董秀姑或者韓玉池,他們一定不肯耗費寶貴的靈丹幫我恢復。不過,同樣的,我也不會把任何有用的秘密告訴他們。」

  小關不覺豎起了耳朵,心中猜想著秦森必亦如此。「我第一件秘密,就是錢財方面。你當然也知道,咱們形相古怪,性情特別,練的功夫又與世俗大不相同。因此,咱們如是離開墓府,來到人間之時,要比常人花更多錢,否則寸步難行……」

  這一點小關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還是後來得李百靈解釋,才完全了解。小關明白的是銀子之功用,的確可以理藏許多秘密。暴力威迫固然也有效,但有時花錢會更順利圓滑,而金錢加暴力,當然更有效了。可是既然血屍這一派的人(專指修習血屍嫡傳武功邪術的門下而不是其他跑腿出力的部屬),他們白天可以在荒郊野外,挖個洞躲到晚上才出來活動。這種生活方式,簡直已秘密得不像話了,哪裡還須花用銀子?李百靈則指出,血屍以及門下並不喜歡躺在泥巴裡。他們其實極愛乾淨,所以連那些廢棄荒塌的古老廟宇或其他屋宇,雖然沒有人跡,他們仍不喜歡落腳。其次,縱然兇毒如血屍這一系的人,也不可能天天殺人飲血,他們更多的鮮血來源是牛羊牲畜或者家禽等。由於一定要新鮮,又有不少忌諱和品種的選擇,這件事便變成十分複雜,非得花上大把銀子不可。

  辛海客的話聲繼續吸引小關注意。「一直在我控制之下的鬼刀哨,已替我存了一千兩黃金在永利銀莊,他們自己最少也有三四千兩之多。你動身去霍山之前,想法子去馬家救他們出來。如果只能救出一個,則不拘老大或者老二都行,都可以簽名畫押提款。」

  「我試試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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