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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


  朱伯駒問那三個年輕人。彭氏兄妹都茫然搖頭。房謙則頷首承認聽過:「先師曾經不止一次,提及方今之世有十幾位人物,他是絕對不碰的。血屍席荒便是其中之一。而您,朱莊主亦是其中一位。」

  最後這句話,即使是拍馬屁吧,但效力之大,也已難以盡說:何況房謙此人天生一副淳厚老實相貌,平日又罕得開口。因此,他拍馬屁的可能性不大,講實話的可能性似乎不必怎樣懷疑。朱伯駒面上神采煥發,眼中閃耀出雄視當世鷹揚天下的光輝:「有令師這一句話,朱某人這一生,總算沒有白活。」

  那房謙的師父馮長壽,乃是天下武林數十年來公認最厲害的三大殺手之一。他的墜淚七刀威名久著,卓然一幟屹立刀道。得到這種人物的推許,自是勝過千百萬閒人的讚美。

  房謙又說:「先師論及血屍席荒,言下忌憚他的邪術以及他藏身的古墓,顯然更多於他的武功:至於莊主您以及一些其他的當代宗師,先師反而沒有提到這一類的枝節。」

  朱伯駒心中的豪情與感喟,露於形色:「唉,小房,我平生殫精竭智,所防備的寥寥數人,其一就是令師。他老人家雖已退隱,但難保不重作馮婦。我的仇家只要請得到他,我便輸了八成。因為令師乃是一流高手之中的高手,他若肯接下這任務,自是已有勝算。所以,小房,別見怪,在我的立場,令師仙逝是好消息,至少我稍稍鬆一口氣。其次,我想盡辦法把你請來敝莊做客,亦因為你是他的傳人。」

  房謙搖搖頭,道:「不對,您大可殺死我,以絕後患。連我都會這樣想,難道您想不到?」

  「我當然想得到。」

  朱伯駒說:「可是我不能為了假設你可能對我有大威脅,便搶先下手除掉你。我平生當然做過不少錯事,但如果我對那些錯事都不在乎都不悔恨的話,自然我也不在乎多做一件。」

  這個人雖是極之老謀深算,但這些話卻可能是真心話。房謙很慶幸自己不必查證這一點,否則他真是不知如何才查證得出。

  朱伯駒已恢復冷靜:「我知道你們已認識李百靈,我平生最遺憾的錯事之一,就是使她離開了我朱家。」

  他真的禁不住想起了真正的兒子朱虛谷,如果李百靈是他的媳婦,一切都那麼美滿!唉……大家都凝神聆聽,朱伯駒繼續往下說:「我還有其他的錯事,所以我有仇家。祟明島白家便是其中之一。但白家是堂堂武林世家,不是江湖下三濫之流,所以當我查明了你們彭家兄妹內功源出白家,劍招則是另行學得的,我便放了一大半的心。直到親眼看見你們的人品,我斷定那白老二白文展,雖然險險死於我手底,卻沒有把仇恨留到下一代。」

  那白文展二十餘年前貧病交侵,蹇滯於太原客棧,差點被人像丟死老鼠一樣拖出去丟在路邊溝塹。他敢情是負重傷而不是病?「現在,講到血屍席荒這一筆,我多年來都一直暗暗極之提防他、認為他可能是我的一個仇家。我和他結仇,算時間早在三十年前就開始,那時是為了武功,但表面上,我們都是保持風度。嫉妒、嫌惡等,都只埋在心裡,二十餘年前,為了錢財和女人,我們終於翻臉干上了。從那時他便失去蹤跡。」

  這一番話出自朱伯駒口中,使聽者無不為之愕然而又迷茫。他何須說出當年舊事?更何須向在座這些人說?以在座這些人的份量,這種話說了有何用處?

  洪珪稍後總算找到一個話題,亦可算是朱伯駒這些話的一個破綻。「莊主,那血屍席荒成名將近百載,在時間上,恐怕不可能是你的仇家吧?」

  「你問得好。血屍這個秘密,相信當今之世,知者已寥寥無幾。這一秘密便是血屍席荒這個名號,只是一個名號而已,凡是得到這一脈真正傳承的那個人,便襲用這個名號和姓名,至於是不是規定必須如此,卻不知道了。」

  朱伯駒嘆口氣,又說:「我懷疑昔年此仇家會變成現在的血屍席荒,當然有理由。例如以武功而論,他的路子最適合。以心性之殘忍陰毒,他亦是一理想人選。總之,當年我靈機一觸,想及此一可能性,便加意提防迄今。」

  朱伯駒目光忽然轉到副總管追風杖孟陽面上:「我知道你一直很忠心,也很稱職。玄劍莊有今天的地位聲譽,你十多年來功不可沒。」

  孟陽面色有點異樣:「莊主為什麼忽然這樣說?」

  「十幾年前,當你答應為本莊效力之後不久,我已發現你其實是少林嫡傳;我也知道了你的苦衷。那便是你必須多掙點兒銀子養活你的父母、你癱瘓在床的妻子,還有兩個孩子。但少林寺有些出了家的高手很糟糕,他們不準自己弟子利用少林之名掙錢。所以你不敢承認是少林弟子,我一點兒不怪你,尤其後來你的表現,使人更放心了。」

  孟陽那麼老練的人,也楞了好一陣,才離座躬身:「多謝莊主海涵栽培。」

  朱伯駒要他坐下:「我還有話說。根據我的估計,你絕不會出賣我。但有一種特別情形,會使你向師門透露本莊一些消息。例如血屍席荒這類事情,他的出世並非只與本莊有關,而是會牽涉和危害及武林許多門派。本莊一旦有證據能夠證實的確是血屍出世,你便很難守秘坐視不理了,我相信我不會猜錯。」

  孟陽又離座,這回竟是雙膝點地,聲音表情都表露出十分敬佩之意:「莊主真是料事如神。在下膽敢用人頭擔保,此一消息的洩露,對本莊只有利而無害。因為這秘密消息只傳給您的一位老朋友,他就是不敗頭陀,論輩份他是在下的師叔。」

  朱伯駒再命他起身入座:「是不敗頭陀那就更好了。你身為本莊副總管,當然有權決定一些事該怎樣做。」

  這一著棋子,到今天果然派上用場。以朱伯駒的聲望地位,實在不大方便向交情並不深的高手如不敗頭陀之流求援,而且亦須考慮其他問題。例如消息可能因而傳揚開去,血屍席荒因而會有警覺等等。朱伯駒向彭一行等三人:「血屍席荒以及他的門下,由於武功路子很邪門,所以功夫越練得精深,就越嗜愛人血,特別是年輕力壯的青年。所以你們三位遇襲的危險,比別人都大。」

  彭香君終是女孩子,面色變得蒼白:「我……我可不可躲起來?」

  「不是不可以。」

  朱伯駒聲調中顯然有點兒憐憫:「假如你的確很害怕,我讓你退出。你們呢?」

  最末一句問的是彭一行和房謙。

  彭一行考慮一下:「我參加。」

  他轉向妹妹解釋:「我不是大膽得不知天高地厚。但你想想看,以朱莊主的雄才大略,以他的精密布置,我能在他庇蔭歷練一番,而且做的又是很有意義的事,這機會我是不想錯過。」

  房謙也有意見:「我贊成朱莊主這種明守暗攻的辦法。如果我做餌能誘使血屍入伏,我很樂意去做。不過,香君妹子的安全問題,我們也不能不考慮。」

  彭香君突然下了決心:「我也參加。」

  她猜自己一定是受了朱伯駒那對含威眼光的催眠,所以她忽然膽大氣壯起來。但願血屍出現之時,朱伯駒你也能及時出現。彭香君暗想,這樣即使是技不如人而戰死,至少也不是因恐懼而失敗。朱伯駒鄭重地表示過他讚許和感謝的心意之後。首先透露一事:「除了你們,我還有一塊餌,他是我的兒子。這個秘密,已保持了二十多年,現在已不妨公開。但暫時還不可讓血屍方面知道。因為我另一個兒子和媳婦,還有三個小孫子,都被擄走。要是血屍知道他們並非真是我的骨肉,他們便沒有活著的理由了。」

  人人為之變色!包括洪珪等正副總管在內。朱伯駒心計之工,老謀之深,這世上究竟有沒有人能猜測得透呢?

  朱伯駒繼續分析:「我必須親自在本莊等候血屍席荒,所以我兒子朱虛谷,只好獨力應付一切。遲些時候,我介紹你們大家認識。」

  這話自是對彭一行等三人說的。至於洪珪他們,當然不久就會見到這位真正的少莊主。朱伯駒提起兒子,表情稍見輕鬆:「朱虛谷為人比我淳厚,可以說他比我好。因為至少現在他還不會有老奸巨猾這種評語。」

  別的人發出低低笑聲。洪珪卻憂形於色地道:「莊主,你為何洩露有關少莊主這個秘密?現在好像不是時候……」

  朱伯駒頷首:「你講得對,可是為了被擄劫的麒兒大小五口,還有為了虛谷的自尊,我不得不稍稍改變我的作風。」

  這種深意,究竟在座者有沒有人能了解呢?朱伯駒對此殊不樂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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