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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六


  ▼第十九章 人肉餌

  彭一行、彭香君和房謙的住處,李百靈果然沒有猜錯,正是玄劍莊第一道防線之內,那一圈獨立式小屋。他們日子過得還算寫意,因為白天他們都可以聚在一起,飲食、談笑、練武、讀書都隨心所欲。他們的兵刃都在身邊,也沒有任何穴道或以藥物禁制。在大白天,他們可以結伴到開封府游逛。總之,一點兒拘束都沒有。朱伯駒只有一個條件,他們發誓答應在玄劍莊做客一年。在那時代,交通極之不便,若是出遠門探親訪友,一住下就一兩個月,毫不稀奇,住個一年半載亦時時有之。所以朱伯駒這種條件,簡直好得離了譜豁了邊。尤其是房謙,能夠天天和彭香君在一塊兒,別說一年,一百年他也願意。至於彭家兄妹,本來就沒有趕回家的必要,一年辰光雖是太久了一點兒,卻也不算是什麼問題。於是,這三個年輕人便住下了。當然,住一年只是一個大原則,還有一些細節。例如他們每晚必須回莊住宿。若在莊裡用膳,一定要在藏心院的小客廳,這兒還有書房,後面有座小型練武場。所以他們平日相聚見面,也是規定在這個地方。其他的一些細節,暫且不表,總之,都不會對他們構成人權被剝奪的壓力和痛苦就是了。

  這天早晨,早餐相當豐富。但三個年輕人因為一早練過功之故,所以桌子上的麵條、饅頭、牛羊肉等統統被他們一掃而光。那個專門伺候他們膳食的老包,看見細皮白肉嬌嬌嫩嫩的彭香君,食量竟一點兒也不比兩個男人小。他心裡不覺直嘀咕:「誰要是娶了這個娘兒們,遲早準保被她吃窮。」

  這老包今年三十歲,人有點兒楞,還沒娶妻。他這些日子仔細研究下來,已經決定絕對不可娶彭香君做媳婦。主要原因就是她太能吃了。至於人長得美貌與否,老包認為乃是次要之事。因此老包對房謙相當同情。老包人雖楞,但房謙的心事還是看得出來的。所以他有機會,便會問問房謙是幹什麼的?家裡有沒有田地財產?有多少?這些資料,老包是用以計算那彭香君多久會把他吃得宣告破產。可是老包腦子又不大靈光。每每房謙報告過的財產,例如一百二十二畝好田、三百二十三畝園地、十幾匹馬、二十餘條牛,以及其他家禽的數等等,他一概記不住。所以老包每天結算的結果,都不相同。也因此他一逮著機會,便要房謙再報告一次。

  老包一要開口,房謙便開始嘆氣。彭香君吃吃而笑:「房哥,你知不知道老包查你財產的用意?」

  「不知道。」

  房謙掩飾不住煩惱無奈之意,道:「我問過他,他不肯說,我有什麼辦法?」

  「告訴你吧。」

  彭香君裝出比較正經樣子:「老包一定有個妹妹或什麼的,他看中了你,打算……」

  彭一行笑喝道:「別胡扯,老包是老實人,哪有這許多想頭。」

  老包一聽這話,對彭一行大有知己之感。彭香君搖頭:「他不老實。」

  老包訝然指住自己鼻子:「我不老實?」

  「你當然不老實,要不你為什麼忍得住不告訴房哥,你查問他財產之故?」

  彭香君忍住笑,一本正經地攻擊:「這是很有心機很奸詐的人,才忍得住的。」

  老包果然不肯接受有心機和奸詐這種評語。他立刻從實供出:「我怕小姐你沒有面子呀!你吃得那麼多,我幫房爺算算,他大概幾時被你吃窮吃光。但這話我怎好意思說呢?」

  彭一行哈哈大笑。彭香君紅了臉哼一聲。房謙微笑不語,心中對老包簡直感激得五體投地。他的平生心事,一直不敢向彭香君表露,老包這見血的一針,連功德無量這話也未足以形容。

  一個人穩穩走入來,國字口臉,氣派威嚴,卻是本莊總管,在武林中也是極負盛名的高手怒龍洪珪。他立刻從老包口中得知這個小插曲,當下也不禁陪彭一行笑了幾聲。彭香君並沒有生氣,雖然她內心深處,閃過了小關影子時,不免有少許惆悵,但這並不代表什麼。許許多多的少女,都會有這種秘密情懷。這是每一顆尚未混濁,尚未庸俗,尚未老去的少女純情之心,令人感到彌足珍貴的特色。洪珪揮手命老包走開,才說:「敝莊已經暗暗戒嚴了幾天,算算時間,由今天開始,只怕每個晚上,都可能發生事情。」

  「為什麼要告訴我們?」

  彭一行謹慎地問:「莫非貴莊事故,跟我們有關?」

  「還不知道,這是老實話。」

  洪珪的相貌和態度,實是使人不能懷疑他會講假話:當然,另一方面李百靈的影響也很大。李百靈講過和洪珪對壘之事,言下對洪珪甚有好評,所以大家對洪珪的觀感從開始便不同了。

  「讓我解釋一下。」

  洪珪又說:「所謂敝莊有事,就是有外敵侵擾之意。所謂不知道與諸位有沒有關係,是指還要查證外敵跟諸位有沒有淵源關係而已,並不是說外敵是由諸位引來的。」

  彭香君鬆口氣:「原來如此。但在這種情形之下,我們該怎麼辦?」

  她暗中慶幸,這種消息是由洪珪來說的。如果是莊主朱伯駒,她可能不敢插嘴多問。因為朱伯駒不知何故使她感到畏懼、尊敬甚至於近乎愛慕。她時時想不通,何以男人雖然到了年老,卻仍然能夠保持很有吸引力的風度,仍然有強大魅力?「諸位晚上要十分小心,寧可白天睡覺養足精神。」

  洪珪當然知道血屍這一系人馬,最受不了的誘惑是什麼。所以眼前這三張青春煥發的臉孔,使他暗中嘆息和擔心。

  「敝莊主最遲中午會跟諸位見個面,有些事情,還是由他來說比較好。」

  「既然有外敵,我們可不可以在一起?」

  房謙問。「不行,這只是指晚上。因為一來難以試出你們與外敵之間有無關涉?二來,你們亦本是敝莊主的一著棋子。」

  洪珪坦率直言,大家反而沒有尷尬之感。本來嘛,人家朱伯駒憑什麼冒傷亡之險把他們生拿活捉?憑什麼這麼優待階下之囚?如果毫無利用價值,這一切根本便說不通。「朱莊主要見我們?」

  彭香君微帶怯意地問。「是的,中午以前。」

  洪珪回答。

  朱伯駒剛好吃完早餐,目光巡視這一間看來很簡陋卻相當寬闊的屋子。誰都會以為這間屋子,原本是糧倉或是牲口廄房之類的建築物,只不過現在改為人住而已。可是屋頂是鐵瓦加上糯米汁石灰,牆壁是厚重方石,柱子俱是鋼鐵。窗和門,都隱藏著另一扇鐵制的。可以想見,若是此屋門窗緊鎖,除非有適合工具以及充裕時間之外,任是有霸王之勇,恐怕也絕難破屋而出。說到破屋而出的時間方面,烈火和毒氣可以今任何高手都有時不我予之感。這屋子的古怪,在朱伯駒對面端坐如山的青年,不但知道,甚至比他自己的掌紋還清楚得多。這青年相貌堂堂,約是二十餘歲年紀。他看上去五官很像朱伯駒,甚至連朱伯駒那種特有的城府深沉、智機過人的氣度他也具有。朱伯駒所沒有的,則是那青年粗糙結繭的雙手,一直幹粗活風吹日炙的膚色。

  「我得走了。」

  「是的,師父。」

  青年嚴肅規矩地回答。按照往日(十幾二十年來的習慣),這位師父已算是破例了。因為他總是四更到,五更走。而現在朝陽已升起好一陣子了。「但我恐怕還要留下一會兒。」

  朱伯駒說。他的聲音忽然隱隱有點變化:「一來固然有什麼話要告訴你。二來,也是想多看你一陣。」

  那青年感到他聲調中掩不住的濃厚感情,心頭忽然大震。師父為什麼會講出這種話?他似乎發生了什麼問題?而我卻好像熱血沸騰,另一方面又十分替他擔憂!「朱虛谷,這個朱字,是你承襲我的姓氏,名字,是我替你取的。取名字的時候,正是你母親難產而死於我懷中之時。」

  朱伯駒寥寥幾句話,卻逾於山崩海嘯,雷轟電掣的威勢。這個青年,朱虛谷,面色由紅變白,由白變青。終於,又漸漸恢復紅色。

  「你不必多費氣力猜想,你是我的親生兒子,是天下聞名的玄劍莊莊主朱伯駒真正唯一的兒子。」

  「我會覺得很驕傲。」

  朱虛谷很快定下心神,抑制住情緒的激烈波動,「我的心中時時把你當作父親的。」

  「好極了,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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