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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


  宮道極欣賞她這種清麗美態,以及她利落的行動。因為她一轉眼就已把盤來繞去的可怕髮式,像玩魔術般變成兩根大辮子。「但我建議我們先吃點兒東西……」宮道說。

  這時前面食堂傳來一些喧鬧叱喝的聲音,好像有人在吵架。「光吃東西還不行。」

  小荷花媚媚一笑:「我累死了,所以定須好好睡一覺。」

  那「睡覺」兩個字的背後含意,還有她媚波流盼的味道,合起來變成一個大鐵錘砰一聲砸中宮道心房。使他大大一震,差點兒跳起三尺。外表上宮道力持鎮定,道:「睡覺向來是晚上比較好。」

  「我知道,我這麼大一個人,難道從未睡過覺?」

  小荷花聲音有點煩躁:「但夜色會減少很多可怕的眼光。」

  她在外面幹什麼職業,村裡必定已有傳聞。此所以她落入不能不極力掩飾,以及要盡量秘密行藏的境地。宮道憐憫地嘆口氣,轉身當先行去:「好,咱們先吃東西,然後再睡覺;」那個藏盛著玉屏風的木匣,以藍布包著,由宮道挾著。踏入飯堂,才知道喧嘈之故。敢情有四名公差打扮之人,其中有兩個把六七個客人趕到一角,又搜身又喝問。另兩個則氣勢洶洶地質問兩個食客;他們直到此時,仍然坐在另一角的桌子邊,居然還是坐著而不站起身。這兩個客人都不年輕,但看來又不太老。這話的意思是,他們予人有五六十歲的感覺,可是認真打量時,卻又似乎只有三十餘歲。其中一個作頭陀裝束,面貌衣著都平凡得不能再平凡。另一個則是普通小商打扮,面色稍微黧黑。但雙眉既清且長,一對鳳眼甚是黑白分明。只這一點,便足以令人覺得他不是普通的小商賈。

  那頭陀連連苦笑,聲音和藹:「我們所講都是真的,他叫龍智,我是沈不敗。」

  「胡說,你一個出家人,飲酒食肉,名字還要叫做沈不敗,你很會打架是不是?」

  一個公差看來是四人之中的頭子,喝問起來聲勢洶洶:「還有這個龍智,哼,好像不是漢人,本大人定要查查他的行李。」

  另一角的客人們大概有一兩個識得這些公差,故此大聲爭辯著,鬧成一片。小荷花、宮道二人踏入去,所有的嘈吵聲音都因為注意力轉移而立刻減弱。那公差眼睛閃動兩下,道:「老林,過去盤盤這一對男女來路。」

  老林奉命捨下龍智、沈不敗二人,大步過去,吆喝道:「報上你們的姓名,從哪兒來的?」

  小荷花她哪裡會害怕這等唬訛伎倆?她見過的厲害人物車載斗量,爭風呷醋起來時,那等場面才可怕之極。但她都能夠應付化解,何況是這些到小市鎮來,恃勢發橫的小小公差。不過拳頭在近官府在遠,她犯不著多嘴多舌強行出頭。所以她裝出驚慌樣子,往宮道雄壯身軀後面直躲。

  宮道胸膛一挺,咧嘴笑道:「兄弟安慶府宮道。諸位敢是從岳西來的?」

  那老林眼睛一瞪:「什麼公道?我們當差的人就是王法,就是公道。」

  但那頭子卻不像老林這般孤陋寡聞。他大聲道:「老林,別亂叫。這位大概是安慶府的宮老爺。如果是他,那就是自己人。」

  他叫聲中捨下龍智和沈不敗,走過來抱拳道:「小弟是舒城李彬,不知宮兄在此,多有驚吵得罪。」

  宮道笑哈哈還禮,眼光在龍智和頭陀沈不敗兩人面上身上轉了又轉,一面跟李彬說過客套話。接著他壓低聲音,問道:「李兄帶了人手跑這麼遠,來到岳西地面上,想必任務重大。兄弟暫時告退……」

  李彬面現喜色,連連應好。宮道拉了小荷花,迅即退出飯堂。

  李彬面色一沉,回身走到龍沈二人桌前,冷冷道:「站起來,搜身。」

  頭陀沈不敗態度仍然和和氣氣。但他說話內容卻不表贊同,亦不表示順從:「搜身不大好看,這樣好不好,你先說說看,你們竟想搜什麼?」

  李彬面色登時黑如鍋底:「這是公事機密,怎可洩露?快站起來,兩手舉高。」

  頭陀沈不敗搖搖頭笑道:「沒道理,你身上的衣服誰都可以弄一套穿上。這衣服一穿上就隨便便要搜身要什麼的,天下哪有這麼便宜的事?你要搜身不是不行。但先得證明了你的身分才行。」

  李彬大怒,一回手掏出一個腰牌,厲聲道:「瞧,本大人就是舒城捕快領班。你這和尚莫非膽敢阻差辦公?莫非膽敢不把王法看在眼裡?」

  沈不敗目光一掃,大概見多識廣,瞧得出那腰牌不是假貨,笑容頓時變得很勉強,站了起身。「好吧,你要搜就搜。」

  龍智也跟著站起。他坐著沒什麼,這一站起,竟比沈不敗高了一尺有多。而且很奇怪的是他身子一挺直,立刻變得十分莊嚴,氣度沉凝而又威猛,那公差頭子李彬不覺退了兩步。

  這時另一名公差大踏步走過來。此人年約三十許,鼻尖面窄,目光陰鷙迫人。他一走近,李彬立刻恢復膽氣,挺起胸膛:「老藍,先搜那高個子。」

  老藍應一聲迫近龍智,伸出雙手。耳中卻聽到嘻嘻笑聲,而且有人說話。老藍雙手立時凝定不動。笑聲和話聲都是從飯堂門口傳來。只見一個僮僕裝束的年輕人,面上掛著一抹似邪非邪的笑容,道:「老藍,我勸你別動手。」

  老藍目光變得如劍般鋒銳起來:「你是誰?」

  「我有腰牌,但你呢,你有沒有?」

  老藍收回一雙手,作掏摸狀。但李彬已喝道:「不要理他,就先看他的。」

  老藍立刻停手、凝目注視來人。李彬又怒聲道:「你的腰牌拿出來我瞧瞧,哼,就算是自己弟兄,你也於理不合。」

  那年輕人道:「誰跟你是弟兄。」

  接著,那帶有少許邪氣的臉龐泛起冷笑:「我的腰牌在這裡。」

  他一手掏出一物,卻捏握在掌心,誰也見不著:「李彬,你可能不是冒牌貨,但有些人我瞧著不像。例如這個老藍,他能是你的手下?憑你能用上這等人物?」

  李彬面色的黑,現在可能有另外的意思。大概對方不但冷不防揭穿了某種秘密,而且他掌心之物,也亮了出來。那是一塊窄身金色的牌子,看來頗有重量感。「你不認得這塊牌子不要緊,你的頂頭上司一定認得。」

  那有點兒邪氣的年輕英俊男人笑著說:「如果老藍有本事奪去這件物事,那我也沒話好說。那就當是朝廷那麼多的人物都瞎了眼睛,居然把一塊御賜金牌,交給一個窩囊廢吧!」

  李彬面色變成灰白,全身忽然禁不住顫抖,有如秋風中枝頭的殘葉。

  仍然是那個年輕人開口:「老藍,你、還有那邊的一個,究竟是什麼人?有何圖謀?不妨講出來大家斟酌一下!」

  顯然這是有得商量之意。李彬乃是公門老手,面色立時一轉忙道:「對,對,藍二哥,大家商量商量。」

  藍二的目光如毒蛇,盯住那年輕人,有點兒不能置信的意思:「你貴姓?怎瞧得出我和董老大不是公人?」

  「哈哈,藍二哥你的一雙手瑩如玉,每雙手的食中二指指尖,都比指甲高出二分有多,這表示什麼意思?」

  不只藍二為之色變,連那頭陀沈不敗,也大有訝駭之意。「至於那邊的董老大,他一雙手可以使七個人挪動不了半步,這是什麼掌力?嚇?」

  藍二可真不敢不信對方大有來頭了。起碼他這一份眼力,絕非一般的武林好手能具有的。「恕藍二眼拙,您貴姓?眼下在京師哪個衙門高就?」

  「叫我小關。」

  小關指指自家鼻子:「待會兒你們問問李彬就知道我的身份了。」

  藍二退後幾步,拱手道:「多謝,既然有您小關大人駕臨,在下等告退。」

  「不送。」

  小關悠然說:「不過你們最好記著,少林寺不敗頭陀可不是盜名欺世之輩,你如果以為你的什麼手……」

  他轉眼向不敗頭陀沈不敗投以詢問眼光。不敗頭陀只好說:「是種玉手。」

  「對,種玉手。但董老大的呢?」

  「那是催月掌力。」

  不敗頭陀只好又答。「總之,董藍你們二位,若不出手用上真功夫,那也罷了。不然的話,不敗頭陀定會賞你們一兩掌。我瞧那時問題就複雜了。」

  小關好像變成仲裁者,侃侃而談。他們可能並非不知不敗頭陀的身份,若是知道,則更不會不知此人乃是當今少林寺有數高手。不過,在某種情勢下,很可能吃得住不敗頭陀。但剛才不敗頭陀一口就道破他們的秘密功夫,可見得小關講得有理,他們若以為可以冷不防制服不敗頭陀,只怕一出手便會吃大虧。一轉眼之間,飯堂內已少了四名公差。只多出一個小關,掌櫃和伙計們也開始活躍。小關一屁股坐在龍智對面,先細細瞧對方一陣,才突然提高聲音,叫道:「宮老大、小荷花,你們老站在門口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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