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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〇


  沈宇搖頭道:「厲兄如果能夠放棄此行,有益無害。」

  厲斜道:「沈兄直到現在,還勸我們改變計劃麼?」

  沈宇聳聳肩,道:「小弟曉得厲兄不會接受的,只不過是聊盡人事而已。」他站起身,又道:「小弟出去辦點事,很快就回來。」

  厲斜道:「沈兄請吧,你若想留下,亦無不可。」

  沈宇道:「既然厲兄堅持入山,小弟說什麼也得跟去,瞧瞧徐老前輩留下一個怎樣的悶葫蘆。」

  他舉步出了飯店,厲斜一直目送他的背影消失,才向艾琳道:「他的話中,乃是暗示此行會有危險。」

  艾琳道:「我知道。」

  厲斜道:「想那神機子徐通,受天下武林推崇了一輩子,就算是身故物化,亦不肯受到任何侮辱。」

  艾琳道:「你也想到這一點了?」

  厲斜道:「當然啦!他既然不是等閒人物,我豈敢稍存輕視?」

  艾琳道:「那麼你何不改變主意?」她接著又搖頭道:「我知道這話說了等如沒說,你豈肯改變主意?」

  厲斜道:「但我也希望你留在此地等候,萬一我們出了事,這世上還有知道的人,沈宇和你不同,因為他要親眼看我如何獲得至高無上的刀法。」

  艾琳泛起勉強的笑容,道:「不錯,料想沈宇一定跟你前去無疑。」

  厲斜道:「你瞧,既然有沈宇與我同行,表面上我與他還談不到朋友的地步。可是一旦遭遇危機,我們都有唇亡齒寒之感,便不得不同舟共濟,合力應付。有他這麼一個幫手,你大可以放心。」

  艾琳道:「你別勸我,容我想想……」

  她很快就陷入沉思中,把這兩個青年高手,以及一切的經過,從頭到尾回憶一遍。接著她便恍然發覺,自己敢情已像是自縛的春蠶一般,陷於無所適從的困惑當中。

  原先她還以為不論沈宇也好,厲斜也好,都終於不能得到她的真感情。因為沈宇是她艾家的血海之仇,這一輩子,根本沒有可能結合。至於厲斜,則是殺孽滿身的魔頭,遲早還會拼上一場,遑論托以終身?

  這等情勢如今已有了急劇的變化,而且兩方面均是如此。

  在沈宇方面,他可能發掘出一個目前無法猜測的原因,使兩家的血海之仇,有了另一個對象。換言之,沈宇可能變成與她同仇敵愾之人,而不是切齒難忘的冤家。

  至於厲斜,由於這一段時間的接觸。她已深知他的抱負,也知道了他的天性為人並非殘酷惡毒之士。也就是說,厲斜僅僅是為了追求武道至高境界,所以發生殺人流血之事。

  在沈宇這一邊,仍然有未知數,說不定他偵查的結果,艾家的冤恨,應該由沈家後代負起。

  在厲斜這方面,雖然他為了追求武功至高無上的大道,但他激烈的手段,亦有不可原諒之處。

  因是之故,這兩個各有千秋的青年高手,在她心中居然能割據對峙,都獲得了她深切的關懷了。

  厲斜微微一笑,起身行出店外。他知道自己已獲得第一個回合的勝利了,因為沈宇與她本是青梅竹馬的伴侶,所以他能使艾琳把他與沈宇等量齊觀,當然是初步的勝利。

  他輕鬆地信步行去,念頭轉到沈宇身上,暗暗懷疑這個傢伙吃完飯之後,到底獨自出去幹什麼事?街上的人大都向他投以驚異的注視,因為他面貌既英俊,又是一身白衣,腰佩寶刀,瀟灑中含蘊著英氣。這等儀表人才,實是少見。

  厲斜毫不在意,悠然自得地走到另一條街上。橫巷中走出一個穿灰布大褂的瞎子,左手拿著竹枝,右手提著一面報君知。出得巷口,便噹噹敲了數響。

  厲斜先是不經意地望了那瞽者一眼,隨即比較注意地打量了片刻,才移開目光,心想:「這瞎子乾淨得異乎尋常,連小指尖寸許長的指甲,也剔洗得晶瑩發亮。年紀四旬不到,這等天生殘疾,卻也可憫。」念頭方自轉過,感覺中已得知那個瞽者,竟是迅速向他迎上來。

  厲斜眉尖輕輕挑動一下,意會到這名瞎子,好像是衝著他來似的。

  他當然毫不懼怕,亦不奇怪。因為他在這數年中,已殺了不少名家高手,其中泰半是江湖上的梟雄。雖說他每次手腳都做得很周密,不留線索。但最近他這麼一公開露面,從前那些被殺之人的親戚朋友,自是很快就勘破了個中秘密,不用說也會紛紛查證和準備報仇。

  那名瞽者到了他面前,正如他所料般停下腳步。

  厲斜一面打量他,一面道:「好得很,本人就是還未碰到過失明的高手,但望你手底的功夫,不要讓我失望才好。」

  那瞽者乾咳一聲,道:「不才范鐵口,先生貴姓大名?」

  厲斜冷冷道:「你如果不知我的姓名,那就讓開。」

  范鐵口點頭道:「不才僅如遵命就是。」他一轉身,當真毫不遲疑的行去。

  厲斜全身紋風不動,屹立如山,靜靜地凝視著此人的背影,直到他已走出十多步,這才縱身一躍,凌空飛去,無聲無息地落在他前面數尺之處。

  范鐵口忽然停步,側耳聽了一下。此時厲斜已閉住了呼吸,假如此人真的瞎了眼睛,當然聽不到任何聲響。

  厲斜料他一定繼續行過來,因為假如此人真的瞎了,既看不見又聽不到,當然要繼續前進。如果他是假瞎,更要裝模作樣行去,直到碰上了他為止。故此他便不遲疑,一伸手就拔刀出鞘,精芒閃射的刀尖,悄然指向對方心窩部位。他這口刀鋒快無比,普通的兵刃都能削斷,血肉之軀只要挨一下,必受重傷。

  這時厲斜的面色,有如寶刀一般冰冷。他已下了決心,此人如果不顧一切的行來,不管他是真瞎假瞎,也讓他撞上刀尖。當然這一碰之下,非刺入心臟致死不可。若是一個真的瞎子,說起來就未免太殘忍了。

  那瞎子跨前一步,便出乎他意料之外停住了。面上還微微泛起了笑容。

  厲斜雙眉一攏,湧起了森森殺機。

  卻聽那瞎子以冷靜逾恆的聲音道:「不才只不過是土雞木犬而已,豈足以污了先生的寶刀?」

  厲斜一言不發,冷冷地注視著此人。

  瞎子又道:「先生你身上透出的殺機,感覺靈敏之人,十丈以外都感覺得到。」

  這話大有意思,厲斜微微動容。

  「還有就是先生身上的森冷氣味,不才十步之內,便能感到,只不知先生信是不信?」

  厲斜全無聲息地滑前數尺,刀尖已堪堪刺到瞎子心窩。但見那瞎子身軀震動一下,道:「哎,好冷。」

  厲斜已把他雙眼看得更清楚,但見他兩點瞳仁,都有一層白翳。這等眼珠,一望而知,絕對無法視物。他以全無聲響的動作,收起寶刀。

  瞎子透一口大氣,問道:「先生已收起寶刀了麼?」

  厲斜冷冷道:「你再說一句話,便割掉你的舌頭。但你如不把來意說出,我也割掉你的舌頭。」

  那瞽者聽了這等難題,居然面不改色,微微含笑想了一下,隨即仰天連笑三聲,接著便拱手作揖。之後,停頓一下,才又頓足號哭了三聲。

  厲斜道:「這意思是先賀後吊,可惜你交待得不清楚,無法得知何事可賀,何事可吊?因此不能作數。」

  他的聲音並不高亢,也沒有以狠狠的口氣說出。然而聲音中自然而然有一股肅殺之氣,教人一聽而知,他乃是說得出辦得到的人。

  厲斜平生還是第一次用這個辦法對付一個毫不相識之人。以他想來,這個瞎子今日休想躲得過割舌之厄無疑。

  但見那范鐵口淡淡一笑,左手提處,那面報君知當地一響。厲斜方想這廝如是發出暗號,找人幫忙的話,那叫做自尋死路。卻聽范鐵口開口唱道:「造化牢籠困我徒,不如意事數偏多。堅心降得魔千丈,畢竟今吾勝故吾……」他唱來抑揚有致,倒也悅耳。

  厲斜忖道:「這四句已唱出我先憂後喜之意,但終嫌籠統,不能解釋明白。」

  范鐵口又唱道:「是前緣驀地裏狹路相逢,范鐵口乍膽子判君窮通。想當年受磨折賤如蟻蟲,看今日佩寶刀心壯氣雄……」他唱的是流水快板,字字清晰,比之言語傾述,動聽得多了。

  厲斜至此也不禁佩服這個瞎子的急智,因為他既不准對方開口說話,又要他立作解釋,除了用唱工之外,恐怕已別無他途了。

  范鐵口又唱道:「有一言君且聽記取心中,此去也亂山裏魔難重重。」

  這一段流水快板戛然而止,范鐵口側著頭,神色莊肅,似有所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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