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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〇


  王干道:「不瞞沈兄說,厲斜與艾琳二人,就在前面不遠,我們已經快趕上他們啦!」

  沈宇心頭一凜,道:「這話可是當真?」

  王干道:「一路上有一些暗記,乃是敝堡之人留下的,是以一定不假。」

  沈宇深深吸一口氣,道:「若是如此,王兄最好先解開我的束縛。」

  陳夫人道:「為什麼?」

  沈宇道:「因為如果我尚有行動的自由,至少還可與他拚上一拚。」

  陳夫人嘲聲道:「若是輸定了的局面,拼亦何益?」

  沈宇道:「你們真的不肯鬆縛麼?」

  陳夫人道:「自然是真的,如果你不服氣,不妨嘗試掙扎一下,看看能不能掙斷繩索?」

  沈宇已經暗暗運功聚力,當下猛可一掙,但覺緊縛腕間的繩索,堅韌無比,竟然沒有震斷。

  陳夫人冷淡的聲音,從後座飄送過來,道:「這條繩索,是特製之物,用鋒快刀劍都砍不斷。」

  王干接口道:「沈兄不必白費氣力,夫人可沒有騙你。」

  沈宇使勁的回轉頭,瞪視著那個表面柔弱,其實卻相當狠辣的美麗少婦,慍聲道:「你以為這是你的得意傑作麼?哼,你這種婦人之見,才是壞了大事的根源。」

  陳夫人沒有作聲,只冷冷地瞧著他。

  王干忙道:「沈兄不必生氣,我等只要查明沈兄與厲斜不是一路,立時解開繩子,在下還要向你陪罪。」

  突然間前面探路的一騎,停了下來,馬車也迅即停止前進。

  王干策馬馳去,與數丈外那個手下,交談了一下,又催馬繞過那片長滿了野草新樹的山坡。

  沈宇伸長頸子,向前面瞧看,心想:「他們不知搗什麼鬼?難道已趕上了厲斜麼?」

  他心中突然煩躁起來,忖道:「我早先不該冒失大意,以為這條繩子,略掙即斷,決計縛不住我。誰知大大不然,現下行動失去了自由,若是落在厲斜手中,縱然不死,也將受到莫大的折辱。唉,艾琳一定不會放過我。」

  他想起艾琳,心情更加紊亂。可是在這同時之間,他腦海中居然會同時泛現出三個女性的面龐。

  這三個女子一是胡玉真,這個女孩子的行動和來歷,都透著一股神秘之感。但無論如何,她對沈宇很好這一點,倒是千真萬確的。

  另一個女子便是秀麗淳樸的村女陳春喜,她生長在荒僻的漁村,心地純潔而仁愛,但她的性格中,卻具有堅決的毅力,隱藏在她的純潔仁愛下面,這是她與一般庸俗的村女最大不同的地方。

  最後一個女子的影像,竟是後座的陳夫人,她雖然是鼎鼎大名的連威堡主陳伯威的妻子,但她年紀甚輕,看起來仍然像個少女。她顯然不懂武功,動作甚是嬌柔。而且她的樣子和神情,都不似是個堅強之人。

  沈宇對這個有夫之婦,並沒有一丁點的雜念,因此他發現自己印象之中居然有她一份,自家也大為驚訝。

  她何以會在他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呢?是不是因為她長得美麗動人?抑是由於眼前的種種遭遇,使他沒有法子漏了她?

  沈宇自問一下,便知道答案不是因為目前形勢,迫得他想起這個少婦。

  他迅快分析一下,恍然忖道:「是了,以她這麼一個嬌弱不懂武功的美女,出現在這等仇殺兇險的場合,自是特別使我注意。此外,還有兩個原因,一是我知道她家中發生事故,所以她身穿喪服,這自然是與那個來不及服藥的男人之死有關,這一點不免使我對她發生同情憐憫之心。第二是以她這等人才,嫁給年紀比她大了許多的武夫,又是一個黑道人物,使人不免感到她有綵鳳隨鴉,齊大非偶之感。」

  由於他下意識中,對這個美貌女子同情憐憫,因此沈宇又知道,自己剛才所以不出手對付王干他們,的確受到此一心理的影響。因為他不想使她再受到驚恐與難堪。而且他隱隱感到,以她這麼一個女子,大概不至於會加害於他。不過現在的情形卻糟得很,一切都出乎他意料之外。他心中泛起一陣恨意,決定對這個少婦兇狠一些,以後也不要再幫助她。

  餘下的兩名騎士和車把式,都聽到招呼而離開馬車,向王干他們隱沒的地方奔去,不知去幹什麼。此地只剩下一輛馬車,和沈宇、陳夫人兩人。

  沈宇突然聽到低低啜泣之聲,乃是從後座傳來,不覺大吃一驚,忖道:「難道是她在暗泣麼?」跟著另一個念頭進入沈宇心中:「就算她哭泣,又與我何干?」話雖如此,他仍然忍不住回頭瞧著。

  只見這個年輕美麗的少婦,茫然地凝視著天空,眼中的淚水,沿著白皙的面頰,直流下來。她那纖小嬌弱的軀體,不時發生輕輕的抽搐。

  沈宇皺起眉頭,旋即放鬆了,柔聲道:「陳夫人,你何事哭泣?」

  陳夫人的目光移到他面上,接著現出驚訝迷惑的神色,道:「沒有什麼。」

  沈宇深深注視她一眼,這才點頭道:「沒有什麼事最好。」他回轉頭,不再看她,但口中卻道:「你年紀輕,大概還不知道,世上很多事情,是超乎人力之外的,這就是一般人說的『命運』。許多事情,實在不是我們能夠控制或抗拒……」他認為這等空泛的理論,不會收到什麼效果。因為如果她年輕得不能體會這些哲理,則說下去也是多餘。但如她已飽經憂患,經驗使她足以瞭解這種理論的話,則他說了,亦屬多餘。因此,沈宇的話聲戛然停止。

  馬車上沉默了一陣,山坡的那邊,也沒有傳來什麼聲響。

  他們處身之處,乃是在草木茂盛的荒野中,四面偶有些起伏的丘陵,遠遠則有黛色的連綿山峰。午後的太陽,曬在這青蔥肥沃的大地上,微風中含有濃厚的泥土和草木的味道。

  沈宇忽然記起了自己的家鄉,往往在那長長的夏日中,他踏過田野間,鼻中總是嗅到這種熟悉的氣味。他的思緒變得縹緲朦朧,童年的無憂無慮的日子,在這剎那間,似乎又回到他的身邊。

  可是這終究是極短暫的感覺而已,後座傳來那個少婦低泣之聲,登時使他回到現實,感到那無憂的童年,實在已離他遠去,而且永遠不會再回來了。他以溫和但十分堅定的聲音問道:「你為何又哭了?」

  陳夫人嘆息一聲,道:「我的丈夫,就在前面。」

  沈宇一愣,道:「他在前面麼,可是你為何……」

  他的話突然中斷了,因為這時已會意過來,一定是她的丈夫出了問題,所以她才會悲哀哭泣。

  那麼她自然早就曉得這回事,可就無怪她的眼圈,微微紅腫。

  沈宇尋思一下,才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他發生什麼事?」

  陳夫人道:「他們四個人,都死在厲斜刀下。」

  她的聲音中,隱隱流露出仇恨的意味。

  沈宇道:「現在他們在收埋屍體?抑是還有別的事?」

  陳夫人道:「有一個傷重未死,所以他們除了收埋屍體之外,還要救活他和設法詢問。」她悲嘆一聲,又道:「他們的棺柩不知做好了沒有?」

  沈宇道:「那麼你身上的素服,竟是為了尊夫穿上的了?你不去瞧瞧麼?」

  陳夫人道:「我自然要去瞧瞧,但他們說,等收殮在棺中之時,才請我去。」

  沈宇道:「你從未親眼看過殺人之事吧?」

  陳夫人道:「沒有見過。」

  沈宇道:「他們說得對,假如你從未見過,最好還是等他們收拾過才去的好,不然會把你嚇壞。」

  陳夫人冷冷道:「假如你是厲斜的同黨,我一定親手殺死你,連眉頭也不會皺一下。」

  沈宇立刻問道:「你認為我是不是厲斜的同黨呢?」

  陳夫人道:「我不知道,但我希望你不是。」

  沈宇道:「我的確不是厲斜的同黨。」

  陳夫人沒有開口,她雖是那麼年輕,而且看來純潔美麗,可是此刻她卻深沉不露,教人測不透她的想法。

  沈宇先移開目光,接著回轉頭,照原樣坐好,決定不必與她多說了。

  他暗自忖道:「我不知道陳伯威長的如何,為人如何,但看這情況,她對他有著深厚誠摯的感情,那是毫無疑問之事。現在她已變成一個年輕寡婦,由於她長得很漂亮,這等遭遇,可就份外叫人同情和憐憫。」

  過了一陣,沈宇看見數丈外的山坡後,轉出一道人影。

  他眼力特強,一望即知來人是誰,當下說道:「王干回來了!」

  陳夫人大概是站起來,所以馬車晃動一下。

  沈宇忽然感到不妥,因為在他腰脅之間,被一件尖銳的物事抵著。他特別靈敏的感覺告訴他,那是一柄短刀,鋒利的程度,大概可以削斷一般的刀劍。故此以他這一身武力,也不能擋這等利器。除了這把鋒利異常的短刀之外,還有就是她傳過來的一股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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