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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〇


  一會兒工夫,一個壯漢領著一個鬚髮斑白的矮瘦老人進來。那壯漢隨即行禮退出。

  展鵬飛十分注意這個老人,但打從他出現以迄到廳內坐下,都看不出他有一點兒功夫在身的樣子。

  主人莊三介紹之後,詹白水摸摸白鬍子,道:「是哪一位不舒服呀?」

  孫小二道:「沒有,我們聽說你天天替狄小姐把脈,所以想見見你,順便打聽打聽……」

  詹白水眼睛一翻,訝道:「什麼?你有沒有講錯?你想要打聽狄莊主小姐的事?」

  孫小二道:「不,我們想打聽狄莊主在不在家而已。如果他在家,我們去登門拜見,沒有別的意思。」

  詹白水鬆一口氣,道:「這便不妨,聽說狄莊主在家。不過你們還是別到狄家莊去的好……」

  展鵬飛問道:「為什麼呢?」

  詹白水道:「因為狄莊主很久不會客了。他有不少朋友曉得他的心意,等閒不讓陌生人走近狄家莊的。」

  孫小二哦了一聲,道:「詹老先生,聽你的口氣,那些不讓陌生人去狄家莊的,恐怕不是狄大俠的朋友吧?」

  詹白水道:「那老朽就不知道啦。」

  他眼睛望向莊三,又道:「如果沒有人看病,老朽就回去啦!」

  莊三道:「老先生別急,既然請了你來,咱們就按出診規矩付酬,你不用忙著回去。」

  詹白水滿面笑容,歡喜道:「那怎麼好意思呢?」

  展鵬飛搖搖頭,心中大為疑惑。這個老人表面上既沒有精通武功的跡象,又表現出貪財之狀。但是這是真的麼?難道名滿天下的燕雲大俠狄仁傑,竟肯把女兒送給一個貪財的庸醫把脈麼?

  這個老人看來並不是愚蠢無知之輩,他何以不裝腔作勢拿點兒身分?除非他故意使人誤會,否則他不必把貪財之心完全表露出來呀。

  這個俊美的青年仰天一笑,道:「行啦,我有辦法大搖大擺地走入狄家莊,你們信不信?」

  所有的人都隱隱感到展鵬飛這話,乃是對詹白水的一種反擊。

  鼠精孫小二立刻道:「少爺,您的主意別說出來,免得張揚了出來。」

  莊三也道:「是啊,這等話不必說出來。」

  展鵬飛道:「沒關係,何況此舉與詹先生有關,理應讓他事先知道。」

  詹白水道:「那麼你是用什麼法子呢?」

  展鵬飛道:「我打算化裝作詹先生你,騎一頭小驢,教孫二哥跟著,權充長隨。我們逕入狄家莊去,不但狄府之人不會攔阻,其他的人亦不至於多疑。」

  這個法子果真千穩萬妥,各派邪教高手,無不認得詹白水的尊容,也知道他為狄小姐把脈之事,當然不會生疑攔阻了。

  孫小二跌足道:「唉,唉,少爺,這話何必說給詹老先生聽?」

  展鵬飛道:「我向來是明人不做暗事,所以須得先行告訴詹先生,其次日後可能有人向詹先生查問,他若不知情,豈不是要受累?」

  詹白水搖搖頭,道:「你們愛怎樣混入狄家莊,老朽我都不管,但假冒我行事,卻使不得。」

  他聲音十分堅決,同時好像很有把握似的。

  孫小二心中打個哈哈,瞧,這老頭子可忍不住要露出原形啦。

  在展鵬飛來說,拜謁狄仁傑大俠,只是仰慕之舉,並不是很重要的事。

  就算見不到他,也沒有什麼了不起。可是無意中發現詹白水這個人,從理論上推斷,他必是非凡人物。但在表面上卻找不出一點兒跡象。因此使展鵬飛激起了莫大興趣,非得把詹白水原形迫出來不可。

  「為什麼使不得呢?」展鵬飛問:「詹老先生,我們在江湖上走動,懂得規矩,回頭送你一份厚禮,比你出門應診強勝百倍,你看怎麼樣?」

  詹白水仍然搖頭道:「不行,萬萬使不得。」

  展鵬飛向孫小二眨眨眼,手指作個銅錢的暗示。

  孫小二會意,立刻道:「莊三兄,這位詹先生想是怕我們付不起費用。你來跟他談談,多少錢都行,我們馬上付。」

  莊三道:「這裏面有何阻礙難行之處呢?我莊三當真瞧不出來。」

  詹白水道:「唉,不行就是不行,要不我就先通知狄家莊,到時你們若是遭遇不測,可別怪我!」

  展鵬飛冷冷道:「我既敢說給你聽,就不怕你通知。哼,你自問走得出這座房子麼?」

  詹白水翻起眼睛,望著這個正在發橫的青年,像這種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伙子,他老人家可見得多了。狂妄和無知,往往斷送了寶貴的生命。

  老人輕輕嘆口氣,是為了世間無窮數的愚昧人類而慨嘆。許許多多的無謂紛擾和仇殺,都是因愚昧而生。

  他悲憫地搖搖頭,道:「展先生,你還年輕,這世界廣闊得很,何處不可以創一番事業?何必在這等地方做沒有意義之事?你們若是冒充老朽,眼下就有三重殺身之險……」

  展鵬飛暗暗高興,這頭老狐狸終於展出尾巴啦,當下故作不信之狀,道:「這等小小事情也會有殺身之險麼?」

  詹白水道:「當然啦,不說旁的,單說狄家莊發現你冒充之後,就不會放過你。同時有不少邪派高手,環伺狄家莊四周,對付每個出入狄家莊的外人。」

  展鵬飛笑一笑,道:「這樣也不過兩重殺身之險而已,第三重呢?老先生可要我猜上一猜?」

  詹白水頓首道:「行,你不妨猜猜看。若是猜得著,你們就更不可涉險了。」

  孫小二和莊三兩個人拼命動腦筋,苦思何者是第三重殺身之險。但他們空自費了很多氣力,還是一點兒頭緒都沒有。

  展鵬飛停了一會兒,才道:「是你,詹老先生,我們須得先過了你這一關,才可以啟程前赴狄家莊。」

  莊三和孫小二都吃了一驚。是他?這個糟老頭子?他向來庸庸碌碌,為了幾文錢診金而仰人鼻息,附近沒有什麼人瞧得起他,因為他的醫道平常,為人亦不潔身自重。怎麼可能是他呢?

  詹白水摸摸花白的鬍子,苦笑一聲,道:「你先問問莊三哥他們信不信。」

  展鵬飛決然道:「不必啦,如果我猜錯了,那你自己說說看第三重危機是什麼?」

  詹白水那麼大一把年紀的人,一時也答不上話來。可見得展鵬飛本來猜對了,由於詹白水故意否認,又未曾準備好扯謊的話,是以無從狡賴。

  莊三和孫小二都驚啊了一聲,他們很難相信自己竟是看走了眼,這個窮兮兮的老頭子,居然會是武林異人。尤其是莊三,對詹白水知之最稔,更加感到難以置信。

  要知那詹白水親口說出的危機中,一是狄家莊,二是眾邪教高手。這兩者都非同小可,而他本人卻與之相提並論,亦屬三重危機之一,可見得他自信能與前述的兩者分量差不多。

  換言之,他必須是個身懷絕技的武林異人,才敢與狄家莊或諸邪派人物相提並論。

  莊三吶吶道:「詹……詹先生,你真是一點兒都瞧不出來啊,這許多年來,我們近在咫尺,卻不知你真人不露相……」

  孫小二接口道:「詹老先生既是承認了,在下倒是要盡力猜一猜你的本來身分啦……」

  展鵬飛笑道:「早該這樣啦,孫二哥,你仔細想想看,武林中韜光隱晦許久的異人中,有哪一位是詹老先生這樣子的?但他的外表可能已經改扮過。」

  孫小二點點頭,轉眼思量。他自然不會被外表所淆惑,因為凡是老練江湖人物,形容一個人之時,絕不會只描述衣著或頭髮鬍子容易改變的地方,必定找出一些不能改變的特徵,例如五官身體上奇異的情形,某些不自覺的小習慣等等。

  這個看上去庸碌老朽的傢伙,有些什麼特徵呢?

  孫小二眼光轉投向天花板,在印象中查核了一下。是了,他五官身體都沒有異常之處,但卻有一個小動作,那就是點頭點腦之時,下頦微微向外伸,生像是雞啄米似的。

  昔年在江湖上,果然有一個人有這種小習慣的。孫小二腦子裏電光石火般聯想起來。一定是他,當年和玉蝴蝶潘師誠共戀一女,後來在情海中沒頂,便突然銷聲匿跡的詹葫蘆,聽人說過他正是有此習慣。

  這兩人都姓詹,在姓氏上沒有問題了。雖然詹葫蘆的武功究竟高到什麼程度現在已不可知,可是當年的玉蝴蝶潘師誠,卻是和現在燕雲大俠狄仁傑差不多的人物,由此推論,詹葫蘆既然能與潘師誠碰在一起,又在情場上角逐,武功大概也差不了。

  孫小二目光從天花板移下來,在詹白水身上打個轉,看不見那個作為標誌的玄鐵葫蘆,當然這種標誌最靠不住了,他可以藏放在任何地方。

  這位以逃遁著名於世的鼠精孫小二,充滿信心地微微一笑,道:「在下知道你是誰了。」

  詹白水眨眨眼睛,道:「你知道麼?那就說出來聽聽。」

  孫小二道:「在下若是說錯了,定被你老人家嗤笑,所以在下須得跟莊三哥談論一下……」

  詹白水道:「你們談吧。」

  展鵬飛見孫小二拉了莊三到一角說話,心知其中必有原故。他雖然猜不出來,卻有一點他可以出力的。那就是設法使詹白水沒空查聽他們的對話,於是他沒話找話跟詹白水亂扯,說了幾句,話題可就轉到狄家莊上面。

  展鵬飛誠懇地道:「詹老爹,你瞧我們的樣子,會不會是跟狄大俠過不去的?其實小可心儀狄大俠威名已久,這次趁經過此地的機會,特地前去拜謁而已,只不知老爹您信是不信?」

  詹白水道:「我相信你的話,不過仍然勸你不要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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