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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他猛下決心撇開個人的私情,也拋掉滿腔苦澀。於是眼中又射出鷹揚萬里,雄霸天下那種赫赫威稜。他道:「無愁仙子姊姊叫甚麼名字?她現在在那裏?我怎樣才找得到她?還有多少人已經知道她藏身之處?」

  他果然智慮過人,計謀深遠,一下子已曉得應該怎樣做,亦考慮到苗謝沙必曾透露過這些秘密。

  他必須盡快搶回先手,例如無愁仙子的東土系乃是他最大強敵的話,那就更須搶快。有了無愁仙子姊姊在手,情勢總是有利得多。何況既然她們是雙生姊妹,那麼她們一定長得十分相像吧?

  ***

  河中流水並不如何清澈,也流得不急。然而兩岸的各種樹木,尤其是垂柳,總會令人胸臆充滿柔柔的情和綿綿的意。

  總之雖然每道河流以及延展老遠都青蔥映眼田疇,那種優雅寧謐和平的氣氛都差不多,但是每次看見,都好像被某種描畫不出的感覺,沁入心脾骨髓甚至魂夢之中……

  不過呼延長壽站在河邊簡陋的碼頭上,卻稍稍厭煩地皺起濃眉。

  魔刀用布包住,挾在左脅下,雖然並不是人人都瞧得出那是一把刀,但是誰也不大敢多看這個雄偉兇悍的人的面孔。

  那自然是由於世上有很多年輕暴躁,或者自以為很了不起的傢伙,沒有甚麼事也常常找別人麻煩的。如果有人看他兩眼,他就會認為是侮辱而暴跳如雷,而他自然是不肯對那個看他兩眼之人善罷甘休。因此許多老實善良的人,碰到這一類的人,只好極力避免瞧看他,以免惹出禍事。

  呼延長壽覺得厭煩之故,並非風景不夠好,而是這江南水鄉的河流實在太多。這些河流雖然都不怎麼寬闊,但是除非有橋通過,如果沒有就必須等候渡船。

  呼延長壽其實大可以一躍而過,然而他發現江南的人好像比螞蟻還多,至少比北方多得太多。所以每個河邊碼頭旁,必定有很多人正在等候渡船,因此他也就不怎麼方便跳躍過河了。

  這就是他厭煩河流的唯一原因,如果論到景色,他其實還是很欣賞很喜歡的。

  朝陽並不炎熱,春風吹到面上還有少許寒意,但呼延長壽已經敞開單衣前襟,露出虯突結實的胸肌,以及濃黑一片的胸毛。

  他忽然不自覺地把敞開衣襟用一隻手抓捏起來,這樣顯然就不至於太粗野了。

  他是因為看見一個很美艷的女人走近,才自然而然做出這種反應動作。

  這個美艷女人他不但認得,而且知道自己一定不容易忘記她。因為她那天在蘇州城外寒山古寺,她跟著崔憐花(其實是無愁仙子崔憐月)身邊。她那時面色眼神冷冰冰,現在也沒有改變,依然是那麼冷艷迫人。

  她連一眼也不瞧呼延長壽,卻明顯地很仔細的打量渡口七八個鄉下人。每一個看清楚之後,就轉開眼睛望住左邊稍遠的垂柳。

  呼延長壽感到魔刀有鳴躍之意,心中大訝,何以現下竟有殺伐凶險徵兆?難道這一切竟是來自這個冷艷女人?

  渡船久久不來,鄉人大聲叫喚鼓噪,但是一點用處都沒有,因為那艘渡船的老船伕,忽然解纜離岸,然後順流而下了,還搖櫓增加速度,不久就去遠了。

  渡頭的人用呼延長壽聽不懂的吳語嘰哩呱啦嚷了好一陣,忽然統統向下游的方向行去。大概那邊不遠還會有渡口或船隻之類吧?

  呼延長壽心中只微微冷笑,並沒有跟隨那些人移步。

  過了一陣,渡口就只剩下五個人,呼延長壽是其中之一。他看見那冷艷女人背後有一個俏麗侍婢,又在稍遠處有兩個青衣大漢,腰上都繫著一條銀色衣帶,也顯然都攜帶著兵器。

  呼延長壽本來不想理會人家帶的是甚麼兵器,但他天生的敏銳感覺卻告訴他,一個人帶著長刀,一個人帶著長劍。既然是感覺告訴他,他想不知道也不行了。

  前文提到江南人多如蟻,自是應該陸續有人出現才對。但事實上沒有,好久一會工夫也無人來到。

  為甚麼會如此奇怪不合理現象出現,呼延長壽完全沒有興趣尋思,他根本不想知道。

  大概已過了小半個時辰,呼延長壽只望著河水,連鼻子也不動一下。

  冷艷女人吐出嚦嚦鶯聲了,道:「呼延長壽,我是南疆杜三娘。」

  呼延長壽這時才轉眼望向她,濃眉微豎,眼中射出豹子般兇悍光芒。

  他聲音也近乎咆哮,道:「你如果想殺死我,快快動手,別說廢話。」

  杜三娘真的忍不住湧起滿面訝色,道:「你難道一點也不想知道我為你這樣做的原因麼?」

  呼延長壽鼻孔中哼了一聲,道:「我為甚麼要知道?你又不是第一個想殺我的人。」

  這話也大有道理。以「魔刀」呼延長壽現下聲名及處境,遭遇任何挑戰式狙擊,簡直是天經地義之事。如果沒有人企圖殺他,那才值得奇怪了。原因自是他莫名其妙殺死了很多武林高手之故。

  杜三娘道:「你很奇怪,每個男人總是為了名利,為了女人,或者不為甚麼而活著。但你卻不同,完完全全不同。」

  呼延長壽盯住她,眼光好像也如他著名魔刀一般,透出奇異力量。他道:「我也只是一個男人,如此而已!」

  杜三娘聲音變得溫柔十倍,連她自己也覺得奇怪,因為她平生聲音從沒有這麼溫柔好聽過。尤其對方是一個男人。她說:「你不同,你好像是為了殺人而活著,為甚麼呢?你心中有那麼多仇恨麼?」

  「沒有,你簡直胡說八道。」呼延長壽一點都不客氣地駁斥:「現在是你先想殺我,不是我先要殺你。」

  杜三娘怔了一陣,才道:「對,對,但為何我們會這樣子呢?」

  呼延長壽別說沒有答案,就算有他也懶得說出來。他眼睛只盯在她那副性感豐滿的身上,上上下下巡逡。這種眼光,很容易使人誤會他是十分好色的登徒子。

  杜三娘小心觀察好一陣,才道:「你並沒有把我當作好看的女人吧?」

  呼延長壽反問道:「好看又怎樣?難道我認為你好看,你就肯不出手殺我?」

  杜三娘想了想,才道:「我不知道,我真真的不知道。我已經三十二歲了,在此之前,我從未為男人的想法而改變我的主意,我猜不論你怎樣想法,我仍然要殺死你的。」

  呼延長壽悍然道:「你講的都是廢話,講來幹甚麼?」

  杜三娘搖頭否認,道:「不完全是廢話,至少我為你考慮了一下。你是第一個使我考慮的男人。」

  呼延長壽沒有一點兒榮幸或心動之意,聲音仍然粗暴如故。他道:「我覺得仍然是廢話。」然後他就抿緊嘴唇,使人一望而知他已決不再開口說話了。

  杜三娘到底是女人,對於男人總有那麼一點好奇,尤其是呼延長壽這種殊異的、難以測度的態度,好奇心忍不住翻湧起來。

  「我知道你不想講話了,但至少聽聽也沒有妨礙吧?我是奉無愁仙子崔小姐命令來追殺你的。你可能在乎,又或者不在乎,但我卻在乎得很。因為我如果殺不死你,我一定是反被你殺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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