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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


  幸而窗外传入一个清朗声音,替她回答这个难题。那人便是李不还,他知道表面上好像还可谈谈,其实事情已迫到危险边缘。那崔怜花若是不答应,便须抢占先机赶快自尽才行。因此他立刻回答:“崔大小姐当然不肯,她若是为了呼延长寿着想,只怕死亡是她唯一途径了。”

  人随声现,房内风声飒然微响,已多出一个雪白长衫神态潇洒的年轻男人。

  他胁下挟着一把连鞘长剑,微微而笑,俊美脸庞上神采飞扬,豪情迫人。

  崔怜花芳心倾倒地望着他,问道:“你是谁?”

  李不还态度既斯文而潇洒,道:“我姓李,我是呼延长寿的朋友,他平生很少朋友,我恰巧是其中之一,又恰巧碰上与他有关之事,所以我就挺身而出了。但很可能我是自取其辱,反而被人讥笑是螳臂当车。不过我仍然要尽一尽我的力,就算遭遇不测之祸,亦不后悔。”

  崔怜花惊叹一声,说道:“呼延长寿真有像你这么倜傥潇洒的朋友?我为何不知道呢?”

  李不还向她笑笑,然后第一次把目光转向晏潮。对于这个中年人,他并没有太大的恶感。贪婪美色本是人类很正常的一种表现,只不过他所贪的对象错了而已。他说:“晏兄,今日之事我们通通忘记好不好?”

  晏潮已提聚全身功力,左袖内的七支毒箭也已一触即发。他道:“忘记当然可以,只不过我若是从今而后夜夜睡不着,倒不如现在把事情解决了的好!你贵姓大名?”

  李不还道:“你明知我是谁,为何还要问?我不相信二小姐没有提过我,更不相信你居然不知道我是二小姐的朋友!”

  崔怜花讶道:“啊,你是阿月的朋友?”

  李不还微笑道:“好像是的,可是她有没有真的把我当作朋友,却又难说得很了!”

  晏潮双眉紧紧皱起,以致面上多了很多条皱纹,由此可见得他内心压力相当沉重,否则以他这种老江湖,等闲是不会露出任何表情的。他道:“大小姐跟二小姐长得一样,你会不会是因为二小姐冷淡你,所以你来找大小姐?心里把大小姐当作二小姐?”

  李不还耸耸肩头,笑道:“也许将来有这种可能,但现在还谈不上。因为我今天是第一次看见大小姐,我一时没有想到要用她代替无愁仙子。但无论如何,我谢谢你提醒我!”

  晏潮竟忍不住浮现后悔之色。他自是应该后悔,因为人家本来没有想到,你何必多嘴提醒人家呢?

  李不还又道:“我平生很少出手,并非我没有敌人,而是我所学的武功剑法大恶毒辛辣。假如我杀不了他,我就活不了!因此之故,我尽力避免出手。”

  晏潮道:“你为何告诉我这些话?”

  李不还说道:“我不是告诉你,而是告诉大小姐。我让她晓得一件事,那就是咱们两个人当中,今日必定要有一个躺下。假如躺下的是我,那么她便知道应该及时怎样做法!”

  崔怜花道:“我知道了,我很感谢你!”

  李不还的剑忽然出鞘,事先绝无一点迹象,可是奇怪的是却又使人并无“偷袭”“暗算”之感。换言之,他的出剑竟好像是很应该很自然之事。

  利剑如闪电掣动,一剎那间已攻出五剑之多。

  他每一剑都没有落空。第一剑光芒飞洒,裹住晏潮右手一绞。此时的晏潮知道那只手没有事,可是亦知道袖内一筒七支毒箭已经被毁,不能使用。

  李不还第二剑却是在他左腰间一个革囊扫抹一下。晏潮不必伸手去摸,也不必用眼睛瞧,便知那革囊业已粉碎。因此革囊内一条极毒极可怕的七彩壁虎,不用说亦已被剑光绞为肉泥。

  那李不还第三剑乃是挑飞了晏潮背上斜插的判官笔。第四剑刺中他左脚膝盖,此时若是卷起裤脚,保险膝盖上绝不流血,只有一点小小的红痕。当然在行家眼中一看而知晏潮的左脚已经报废,已经绝对不能发力。也因而他左边鞋子装着的四寸毒剑,亦不能施展了。

  李不还第五剑亦在瞬间完成任务,利剑一出一收通共只不过用了眨眼功夫。

  他第五剑在晏潮小腹气海轻轻刺了一下,很可能连红痕也没有,但晏潮已自真气窜散,全身乏力。

  崔怜花惊啊一声,说道:“你这是甚么剑法?世上还有多少人能躲得过你这一剑?”

  李不还道:“有不少人可以办到,例如呼延长寿就是了,我这一剑绝对动不了他一根汗毛。当然我也根本不必使用这种剑招,因为呼延长寿光明磊落,身上没有那么多的暗器毒物……”

  他停住连喘几口气,才又道:“我已经很累了!”

  崔怜花眼波流露无限温柔慈悯,心中对这个英挺男儿有无限亲切和敬重。因为不论是杀人或被杀的一方,在这电光石火,在这没有缠战机会的死亡边缘,每个人都已尽出全力,生死存亡只在这顷刻呼吸间。他们俱是面临着死生一线的沉重压力,岂敢保留着任何一分力量而不用出来?因此李不还虚脱神情和苍白脸色,使崔怜花的芳心软得不能再软。

  她说:“你且休息一会……”说时还过去拉住他胳臂,让他在床上坐下。

  那晏潮虽然已经瘫卧地上,却未死亡。他默然闭眼,陡然觉得自己真是世上最愚蠢最无聊的人。像大小姐这等天香国色,乃是仙子谪降凡尘,你一介凡夫,又已是半百之人,怎可以生出邪念?怎可以不自量力做出大大亵渎她的罪行?

  李不还深深呼吸几下,使微笑道:“我听无愁仙子提过,你是她孪生姊姊。”

  崔怜花道:“我是的,你瞧我和她样子像不像?”

  “你们像极了。但可惜只是外表样貌相像,内心却似乎大有差距……”

  崔怜花道:“我们从前意也能相通,但不知何故后来却不行了!所以现在她变成怎样的人,我不知道。”

  李不还道:“她若是像你这么坦白善良,那就好了。但是现在我很怀疑有没有这种可能?你想想看,你是她嫡亲的姊姊,我是她的朋友,但我们却发现身在此处,我甚至失去一切气力,好不容易才恢复了。她为甚么要这样对付我们?她知不知道晏潮不可靠?”

  晏潮连眼睛也不睁开,疲弱无力地道:“她不知道,因为她也是我瞧着长大的。大多数人都以为像我们这种关系不会有事,可是却没有考虑到对象有别,反应便不相同了。”

  李不还讶道:“你讲得这么深入详尽,是不是老早就反复想过这些问题?”

  崔怜花柔声问:“晏大叔,你现在觉得怎样了?”

  晏潮微微苦笑,道:“我的头还在脖子上,我还能够开口讲话,已经算是好得不能再好了!”

  李不还道:“你至少还可能告诉我们尚有甚么危险?你甚至可能知道无愁仙子有何打算?知道她现下正在干甚么?”

  晏潮道:“她现在大概变成大小姐,于是大小姐的朋友就变成她的朋友了。”

  崔怜花道:“只要她对人没有恶意,这也没有甚么关系。”

  李不还问道:“崔大小姐,你本来落脚在甚么地方?”他身为当今之世有数的大帮会首脑,智慧自非常人可及,所以他一下子就问到最重要的地方。

  但世上之事很难预测,智慧高应变快是不是好事?对于命运有益处抑是有坏处呢?

  这一点千古以来,无人胆敢断言。

  ***

  呼延长寿全身毛发忽然像雄狮一样竖起。

  但除了威猛可怕之外,还加上恐惧和悲哀之意味。

  他站在一棵大树的后面,所以他可以看得见远远而来的人,而那个人却极难发现他。

  那人白衣飘飘,经过弯曲湖滨之时,简直就变成踏波而来。远远望去,景色至美。

  呼延长寿第一眼瞥见,便已认出来人乃是李不还。他一时百感交集,同时又有一股怒意不知从何而生。

  于是他中止了入屋会晤崔怜花之举,仍然躲在树后,瞧瞧究竟是怎么回事?

  在古老的姑苏城外,在那条古老石桥上。她的眼波使人无法忘记,可惜这眼波却是送向李不还的。那时,她看见自己,竟好像从未见过的陌生人一样。

  现在李不还又出现了,他显然是赶来瞧崔怜花的。这本来没有甚么,但若果崔怜花态度有异,问题就复杂而严重了。这儿所谓“有异”,自然是指她对他很好很亲密之意。

  他看见李不还由远而近,终于又从窗外看见李不还和崔怜花见面的情况。由于离得稍远,所以他们谈话内容听不见。只见到那荆钗布裙却仍然仪态万千的崔怜花,她一见李不还出现,好像非常惊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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