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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二


  在斜左方的屋角,晃动着一个头发半白的头颅。此人的侧面瞧得真切,肯定从未见过。

  那头发星霜的中年人,衣着适体,质料名贵,显然不是宵小之辈。正因如此,此人果真大有问题。他细细观察一下,心中已有了不少资料。

  那中年人在一扇窗外站了一会,便伸手拉开窗户。

  房内有个衣着朴素的女子,她闻声转面向窗户投视,一时间时间似乎忽然停顿,人间一切的活动好像都失去了意义。

  那是由于这个女子长得太美丽了,以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等形容词,只怕还是远远不够。

  那中年人固然呆了一下,连李不还这个曾经与她拥抱接吻过的人,也不觉怔住。

  当宇宙的秩序恢复如常运行,那中年人一跃入室,柔声道:“大小姐,你还记得我么?我是晏潮,我以前在春风楼的!”

  “春风楼”的主人姓刘,地点在扬州,与同在扬州的崔家“花月楼”并称春风花月楼,乃是武林闻名的世家。由于崔家和刘家往还极之密切,所以双方所用之人,大都认识或者见过。

  崔家大小姐就是崔怜花。她欣然而笑,道:“啊呀,是晏大叔,我当然记得你。大哥哥呢?他在那儿?”

  晏潮道:“我离开春风楼有一段时间了,所以刘少爷的行踪毫无所知。”

  他们口中的“大哥哥”“刘少爷”乃是同一个人,就是武林著名世家“剑刘”,亦即是扬州的春风楼。这刘家唯一传人就是刘双痕,崔怜花姊妹向来叫他“大哥哥”的。

  崔怜花讶道:“你离开了?离开是甚么意思?”

  晏潮道:“那意思是说我不再是在刘家做事。时间过得可真快,一晃眼已经超过三年了。”

  崔怜花道:“那么你怎会在这儿出现?你怎知我是大小姐?”

  晏潮笑一下,道:“说来话长,反正是二小姐叫我照顾你和保护你的,所以我当然知道你是大小姐,决不会错认你是二小姐。”

  崔怜花松口气,道:“原来如此,既然是你保护我,我就放心了。”

  晏潮摸摸已经稍呈灰白的鬓发,深思一下,缓缓道:“大小姐,这儿不是扬州,时间亦不是几年前,所以很多事情很多关系都发生了变化。”

  崔怜花漫然嗯了一声,道:“当然会有很多变化。佛家的空性哲学,大部份基础就是世上有变幻不定的现象。如果永远不变,世界上就没有新的面貌。既然是必有变化,那么所谓的悲观论者何必悲观?宿命论者以及机械论者又何必牢牢抱住他们的理论?命运当然也不可例外会有变化,你说对不对?”

  晏潮目瞪口呆了好一阵,才回答道:“这些话恐怕只有等到刘少爷来跟你谈了。”

  崔怜花微一定神,道:“那么你想告诉我甚么?你的声音好像有点不自然,好像有些话不太好意思说出来。你是看着我长大的长辈,为甚么有不好意思说的话呢?”

  晏潮沉吟一会,才道:“我的确不好意思。”他面色忽然一沉,变得冰冰冷冷:“但我却不得不说,有些事我也不得不做!”

  崔怜花饱历风霜,芳心已知不妥,凄婉笑了一下,心情忽然有如乱麻。

  事情正如她自己刚才说的,总是变幻不定。谁能想得到这个晏潮──看她从小以至长成之人──竟会有不利于她的图谋呢?

  不过其实也没甚么大不了,假如已经不活在世上,任何事情马上都没有意义,亦没有伤害了。

  “好吧,请告诉我。”她说:“我只希望你做的事情,虽然有损于我,却必定能够对你有益便好!”

  若果是损人而不利己之事,大概只有傻瓜才会去做。晏潮是不是傻瓜呢?

  有些男人很奇怪,有时候在女人面前,往往会做出比傻瓜更傻之事。

  晏潮轻轻道:“我可能会因为做这件事而死。不过,我又可能认为死也值得!”

  崔怜花一阵心跳,摇头道:“你不必说了,但我仍然希望你再考虑一下。死亡是这一期生死之终结,你真的值得这样做?”

  晏潮越来越坚决,道:“值得,如果我能够得到你,纵然不是地久天长,纵然只是一会儿,死了也是值得的。”

  崔怜花心下悯然,同时又感到大祸临头之压力痛苦。何以男人总是磡不破美色这一关?何以明知对方并不愿意,自己竟也肯付出巨大代价?甚至付出生命也不退缩后悔?

  女人和男人的差异何以有这么多?这样说来,岂不是千秋万世之后,男女都无“平等”可言?

  正如你一定要视黄金为石头一样,其实岂有可能?你岂能把石头弄成一串细微精美的项链?你岂能把黄金和石头的功用价值一视同仁?

  平等固然不是相等,但至少含有部份相等的意味。而我们现实生活中,决计不能把黄金看作石头,或者将石头当为黄金,即使是一部份相等,亦不可能。

  男人与女人亦复如是。如果说都是生命,那么人和蚂蚁都是生命。如果说大家有喜怒哀乐情绪,猿猴亦有。总之男人不是女人,女人亦不是男人,而此一论点,跟公孙龙子的“白马非马”理论不尽相同。

  大凡一些意念,一些计划,如果不说出口,很容易就勾消而胎死腹中。如果说了出口,或是见诸文字,就变成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崔怜花柔声道:“晏大叔,我可以忘记你说过这些话,你相不相信我?”

  晏潮身子挺得笔直,气概倍增,道:“不,你不必忘记。我只希望你看清楚形势,希望你知道甚么是可以避免,甚么是不可避免的。这样,我们大家可能好过些!”

  她当然看得清楚形势。既然现下只是手无缚鸡之力而又千娇百媚使男人垂涎的弱女人,在目下全无外援也无人保护状态下,还有甚么办法?她抗拒得了么?

  如果她知道外面还有一个暗杀道超级高手李不还,正在默默注视此一事件上演,也许她的反应就大不相同了。

  她凄然微笑,道:“晏大叔,你知不知道生命很容易毁灭?”

  晏潮身子一震,道:“你这话是甚么意思?”

  崔怜花道:“我的意思很简单明显,你其实亦不是不明白,尤其在武林高手来说,毁灭别人生命,往往比毁灭自己还容易。”

  晏潮忙道:“别急,我们先谈谈。”他心中可真害怕这个美女突然变成一朵凋萎之花,变成没有生命的躯体。

  在平常人而言,杀死别人以及杀死自己,都不是容易的事。但在一个修习过上乘武功的人,虽然武功已失,却仍然会有些令人意想不到的方法可行。

  他又道:“假如一个人对生存全无留恋,对他唯一躯体之毁灭能无动于衷。那么他为何不能稍稍忍受躯体的小小麻烦?”

  “我明白你的意思。”崔怜花说:“若是从前,或者我稍稍忍受也无妨。但现在却不行了,因为呼延长寿必定很生气。”

  “魔刀”威名如今大江南北无人不知,晏潮自是无有不知之理。

  他略略愣一下,才恢复笑容,道:“原来是呼延长寿。很好,他的确配得起你。我猜想你为了他之故,可能有些事肯委屈一下。你肯不肯那样做?”

  崔怜花一向极难得生气,可是现在却也不禁大是愠怒了。这家伙简直不是东西,居然希望我肯让他蹂躏让他奸污,而又希望我瞒住呼延长寿?若是如此,这件事算是强奸呢?抑是通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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