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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五


  史思溫躍到宮天撫身邊,只見他盤膝趺坐在地上,面色慘白,眼中神光渙散。他問道:「你覺得怎樣?」

  宮天撫舉目望望他,道:「你的武功我佩服啦。」

  史思溫深感驚訝,道:「你就是要對我說這句話?」

  宮天撫緩緩道:「請你轉告令師,說我對他也很佩服。」

  朱玲眼淚滴下來,道:「他也很佩服你。」

  史思溫見他們完全是一派臨終訣別的情景,想了一想,便道:「師母,小徒有話稟告,不知是否可以稍離片刻?」

  朱玲知他為人沉穩機智,言不輕發,便和他一起走開,道:「甚麼事?」

  史思溫迅速地說了幾句話,朱玲聽得不住點頭,然後她轉身走到宮天撫旁邊。

  只見宮天撫業已坐不穩,上身不住地搖擺,看來已是奄奄一息。只不過仗著練過上乘武功,筋骨不同於凡人,所以雖在瀕將氣絕之前,尚有力量支持著不倒下去。

  朱玲取出三粒保心丹,塞入宮天撫口中。宮天撫疲倦地望她一眼,緩緩嚥下那三粒具有強心益氣之效的崆峒靈藥。他奮起餘力,道:「朱玲你的心意我很感激,但我心脈將斷,就是再服幾粒藥也不中用,但我不忍違拂你的好意,所以吞下…」

  說到後來,聲音越發細弱。白鳳朱玲柔聲道:「我這三粒靈丹,不過是要你死得舒服一點……」

  宮天撫突然又精神一振道:「這就對了。你知道,我實在沒有面目活下去,那天我娶白梅郡主時,曾經當眾發誓此生不再與你說一句話,如有違背,那就是甘心做烏龜王八,我的妻子不但會教我戴綠頭巾,而且相逢之時,她可以隨意唾罵我侮辱我。試想在這種情形之下,我活得下去麼?」

  朱玲聽得一怔,道:「這法子當真陰損,不過……」

  他道:「不必討論這件事了,反正我已經活不成。」

  朱玲美眸一睜,道:「等一下,你別自己運餘力震斷心脈而死,我有一句十分重要的話問你。」

  宮天撫果真想趁自己迴光返照,神智清明之際,趕緊震斷心脈,免得無謂拖延時間。但聽到朱玲說得煞有介事,不覺凝目傾聽。

  朱玲道:「我且問你,假如你死了之後,尊夫人仍然履行你的誓言,試問你可死得瞑目?」

  宮天撫愣一下,道:「我倒沒有想到這一點……」他沉吟一下,又道:「不過我既是死了,她怎樣幹也與我不相干。」

  朱玲道:「那還不是一樣?假如你今晚死掉,她會為你守節終身,倒也值得一死!不然的話,那就值得考慮了,是不是?」

  宮天撫搖搖頭道:「這也是沒有法子之事,我只能閉眼不見為淨,況且我就算肯不死,現在也無法挽救。」他實在不想活下去,只因人生最寶貴的「愛情」和「事業」,他都完全失敗。

  史思溫突然躍上來,盤膝坐在他對面,朱玲卻轉到他背後去。宮天撫訝道:「史思溫你幹甚麼?」

  史思溫道:「敝師母剛才讓你服下的三粒保心丹,藥力業已行開,目下你的心力遠較早先垂斃之際增強得多,你不信的話,就運氣試一試看。」

  宮天撫見他說得慎而重之,不由得試著行功運氣。他原本是內家少見的高手,因此在攝神定慮方面,自然比別人強得多,稍一凝神,就開始行功運氣。

  史思溫舉起右手,駢指如戟,猛吸一口真氣,指上運足功力,疾向宮天撫胸前「璇璣」「紫宮」「中庭」「巨闕」及左右「神封」六大要穴虛虛點去,指風銳烈之極,宛如有形之物。宮天撫陡然感到胸中一陣舒暢,好像是患了重傷風的人,本來鼻子全塞而突然打通,這種快感,難以言說。

  史思溫一起手之際,朱玲也出掌抵住宮天撫背上第二十節脊椎骨上的「命門穴」,一股熱流,立即由她玉掌掌心傳入他體內。史思溫再依樣葫蘆,在他胸前六大要穴上各各凌虛點了一遍。宮天撫這時但覺不僅是六大穴血流暢通,而且渾身經脈,也震得隱隱有擴張之象。

  史思溫向朱玲點點頭,朱玲疾然後退。史思溫雙膝一振,平飛起來,從宮天撫頭上飛過,在空中一轉身,面向著他落下,趺坐在他背後,伸出二指,按在命門穴上,然後依照崑崙山秘傳療傷大法的「運功化氣」訣竅,逼出一股熱流,逆脈上衝「會元」及「神庭」兩穴。

  宮天撫陡然一震,大聲道:「我不想活,你們何必一定要救我?」

  朱玲走過來,蹲在他面前,柔聲道:「他現在不惜耗損真元,為你打通全身經脈,你別胡思亂想,更不要開口說話。」

  宮天撫凝視住眼前那張豔麗絕世的臉龐,心中情緒大為激盪。忽然間感到悲從中來,仰天慘笑一聲,道:「我生在世上,究有何用?究有何用?」

  史思溫嘆了一聲,收回手指,向朱玲道:「小徒實在無能為力了。」

  朱玲驚道:「怎麼?他救不活麼?」

  史思溫搖搖頭道:「那也不是,他的性命決無問題,但一身武功,唉……」

  宮天撫呆呆仰視黑暗的長空,這時三人都不說話,耳邊只聽到遠處火勢燃燒之聲。過了一陣,他漸漸鎮靜下,徐徐起身,平靜地道:「謝謝你們的好意,特別是玉亭觀主你……」他望史思溫一眼之後,移目注視著朱玲,又緩緩道:「我失去武功反而好些,因為我此後不必自以為比別人不同而驕傲,我或許會找個僻靜的地方,埋首隱居,但或許……」或許甚麼他沒有說下去,只用一聲嘆息,就結束他的話。

  朱玲和史思溫無限憐憫地望著這個高傲的美男子。史思溫道:「宮先生你的武功只失去一半,並非全部喪失。而且假以時日,仍然可以練回以前的境地。」

  朱玲深自咎悔,道:「要不是我當時胡亂責罵你,以致你心情激動,真氣失調,就不會傷在星宿海兩老怪手下啦。」

  宮天撫微笑安慰她道:「你無須這樣想,其實也許這樣子對我更好。」他瞧瞧手中的青玉簫,突然遞給朱玲,道:「這支青玉簫不是凡品,我的武功既然失去大半,已吹不出聲音,就送給你吧。我要走了,希望你們能夠放出消息,說我宮天撫已經死掉。」

  朱玲默默接過那支青玉簫,眼看他悄然走開,不久就隱沒在黑暗中。

  史思溫道:「真想不到他的下場,竟是這等的悲慘!」

  朱玲道:「是啊,不過我們以後的結局將會怎樣?誰也不知道,也許比他還要悽慘。」

  史思溫駭一跳道:「師母怎的這樣說?」他心中浮起不祥的陰影,感到朱玲無端端說出這種不祥的話,很可能變成讖語。但他趕緊把這個令他害怕的念頭丟開!他故意用別的話岔開這個話題,道:「那邊河岸有只小船,正是我們渡江時乘搭的那艘,但船底已破了一個大洞,起初徒兒還以為師母你在上游已經遇險,所以想急急轉回去。」

  朱玲笑道:「那麼你怎的沒有被騙呢?」

  「徒兒後來一看那個破洞是由上而下擊毀的。掌力也很差,決不是師母或星宿海兩老怪所為,再發現岸上有足跡,於是便想到可能是星宿海兩老怪命人故佈疑陣,目的要我們發現後趕回去,也就是說他們乃是在附近,才會誘我們走開,所以我立刻搜到這邊來,不久就瞧見師母你們。那時我才應徹底明白,敢情師母你業已離船上岸,但被他們困在此處林中,他們為了更多的時間守伺你的蹤跡,所以要設法誘開我們。」

  他們一面說著,一面離開,走到起火之處,忽見鄭敖胡猛兩人奔到。大家見面,甚為歡喜。胡猛首先道:「我們打死兩個小子,都是穿綠衣服的。」

  鄭敖補充道:「我們遠遠見火光,便急急趕來,那兩個綠衣人是瓊瑤公主的手下,居然敢現身攔阻,我們便不客氣,一人對付一個。」

  朱玲道:「你們都分頭找麼?秦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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