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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


  金瑞想到方才的異聲一定是方克弄出來,他必是在這特別厚的牆壁中另有複道,因此可以在裏面照準自己的身形發射暗器。

  手上的油燈燈光照處,只見牆壁上嵌著七八點銀白色的細粒,當中還有一顆毒蒺藜。這些銀白色的細粒敢情是金瑞在步入輪迴毒陣之前,暗中捏碎一錠銀子,約摸有十餘粒之多,噙在口中。金瑞本來不擅長這等氣功中「含沙射影」的功夫,但他功力深厚,要他像專門練過這門功夫之人那等含沙傷敵人於百步之內,雖辦不到,但在危急之時要他貫注氣勁,噴吐出來,擊落暗器,卻不是難事。早先在宅外時,那青蠍郭定用暗箭襲他,因手勁普通,金瑞故意露了一手,純以精純內功,奮力一喝,硬生生把那支射到面門的毒箭震退數尺。由此可以想見他能夠用碎銀噴擊暗器,更不足為奇。但以他這等功力深厚得使碎銀和毒蒺藜一塊兒嵌在牆上,可就真是罕見罕聞之事。

  且說金瑞一想出那毒翁方克就是在牆壁複道之中,登時一飄身,轉到入口那邊。

  只見一層灰色的濃密毒霧,已絕快地降及地面。他又為之恍然大悟,原來早先任他驚疑不定,終於因轉回去取燈的那陣微風,竟然就是在空中噴灑毒霧的激盪起的微風,幸而有這一陣微風。才不至於在黑暗中遭了敵人暗算。

  他的眼光轉到手中的油燈,心想如要穿過這條窄巷,非出其不意把燈滅掉不可……

  正在想時,忽見剛才在布上灑出數點燈油的遺蹟,此時已變成黑色。他用左手的鑰匙輕輕碰一下,焦黑的地方登時掉下來,竟然變成一個小洞,宛如吃炭火燒過似的。

  金瑞暗暗吃驚,心想這毒翁果然名不虛傳,竟不知從那裏弄到這等烈性毒藥,連布帛也能毀掉。若然濺滴在手背或手臂上,那還了得。這種毒藥,就像今日的硫酸似的,只不過當時未有這個名詞,而且秘傳其法,另起別名,因此在當時確屬駭人聽聞的害人利器。

  他心中既有所疑,不覺細瞧那盞油燈一眼,只見此燈粗看並無可疑,但其實四周多了一層銅邊,內藏機括,只要從壁上一摘時,便自動濺滴出來。如果不是金瑞這等內家好手,托得極是平穩的話,縱然已撕下衣襟托底,但走動之時,將要濺潑出更多,那時必灼傷手臂無疑。

  金瑞目光微閃,驀然一甩手,把油燈砸向牆壁,口中同時悶哼一聲。

  油燈滅後,一片漆黑,他的人已飛縱起來,落在對面轉入內的門戶處。更不停留,在地上一換力,立地已轉入第五條窄巷,復又縱到盡頭。可是縱到第六條窄巷時,眼前已陡然光亮,敢情這條巷中,又懸著一盞油燈。

  他量度一下牆壁的厚度,知道其中不可能有複道,又見對面盡頭處轉出去的門戶,用一張黑幔遮蓋起來,帳上似乎寫著白色的字跡。

  「啊,只有這條窄巷沒有地毯。」他想道:「不用說機關埋伏都在地上了,我得小心腳下才好!只不知那張黑色布幔上寫著些甚麼字?」

  他一徑閉住呼吸,此時卻小心翼翼地吸一點點空氣,發覺不出有甚麼異狀,但他不敢冒險,仍然閉住呼吸。

  「我剛才出其不意,裝著手傷而弄熄了那盞油燈,因而毫無危險地闖了兩條窄巷,這處燈光明亮,必有作用,我要不要又施故技,把燈打熄,但那布幔上寫著甚麼字?恐怕非看看不可……」

  他下了拚著中計的決心,倏然縱過去,身在空中,忽聽「噝噝」連聲,十餘股黃黑色的毒水泉飛灑下來。金瑞微微一驚,心想那毒翁方克好陰險的心思,故意誘人注意腳下,其實卻從頭上暗算。

  閃眼一瞥間,已發覺那十數股毒泉噴灑下來,並不能把整條巷子都封滿,在當中的一段有一處空隙,沒有毒水。他的人恰好已縱到這處空隙,當下一沉真氣,身形中止前衝之勢,等那十餘股毒泉灑在地上。

  金瑞乃是崑崙高手,身法之神奇,冠絕天下,他不須像普通人般一停止了前衝之勢,便落向地上換力,身形仍在空中停住。雖然只是一剎那,但須前飛或改向別的方向飛開。但是這一剎那在他們而言,已經能夠做出許多事,與及在對敵上具有神奇無匹的威力。

  他的身形突然下降到離地三尺左右,手中長劍神速地向地面一點。劍尖剛剛沾到地面,尚未用上力量,那塊地面突然塌陷下去,露出一個數尺大的黑黝黝的洞口。

  金瑞心中叫聲「好厲害」,「呼」一聲身形直直上升數尺,忽見下面洞口中射出十餘枝毒箭,分向四方八面斜射上來。假使有人落腳在地上,意欲換力騰身,其時腳下突然一空,勢必墜下去,若是武林高手,定然來得及用手或兵器借洞口旁邊地上之力,急急又騰飛起來。但力量一濁,真氣不勻,這十數支毒箭射出時,便無法再閃避或者運氣護身,硬擋毒箭了。

  這種埋伏真是上乘傑作,金瑞為之驚異不已,幸而他的崑崙身法,乃是天下獨一無二能夠在空中盤旋轉折的家數。但見他快得有如毒箭般疾射向窄巷盡頭,輕飄飄在黑幔前落在地上。

  放目一瞥,只見布幔上無數白色字跡,寫著「能閱讀此處留字者,必是武林高手,但此時已深中毒氣,只須一見天光,呼吸數口,便毒發身亡。」

  金瑞讀到這裏,冷笑一聲,忖道:「我早已嚴加防範,入屋之後,一嗅到氣味不對,便閉住呼吸,直到現在,均沒有吸入任何空氣,焉會中毒?」

  續往下看時,只見幔上寫道:「吾毒無色無味,凡踏入此陣之人,曾經吸過一口氣者,均已中毒,但不吸天風,毒性不發……」

  金瑞冷冷一哂,忖道:「虛言恫嚇,中甚麼用?我就不吃這一套。」

  幔上尚有字跡,再看下去時,只見上面寫道:「……留字警告之意,蓋吾陣威力,不在毒氣,入陣之人,若能在見天光時均閉住氣,而於本陣其餘兩屋中均曾吸氣,則毒氣自行消解……」

  「嘿,嘿,……」他自個兒冷笑兩聲,尋思道:「這些鬼話誰能相信?毒翁方克平日為人行事,焉有此等胸襟風度,我決不上他的當……」

  黑幔上尚有白色之字未曾看完,他再抬頭細看。下面繼續寫道:「陣名輪迴,入陣者生生死死,無能自主,往往返返,有如輪轉。」

  黑幔上的字跡至此告終,金瑞可真想不透末後面幾句是何意思,當下用長劍挑起布幔,猛覺一股濛濛天光透射進來。

  他閃出幔外,只見這外面地方寬闊得多,有如初入門時光景。那兩扇大門有一邊微微啟開,露出兩寸左右的空隙,天光便從此處透入來。

  金瑞在門邊停留了一下,發現右邊大門上本來另有一扇小門,須用鑰匙開啟。而大門則數重鐵鎖鎖住,此刻吃人被壞,因此大門能夠開啟。

  他的心情忽然沉重起來,忖道:「陣中已發現有人經過的遺蹟,我還拿不定是甚麼人,現在看到這扇大門,可知必是史思溫,方有如此功力。但他適才的遺蹟,僅是一些自行發動的尋常埋伏,像最後那個設計精巧陰毒的埋伏,便不曾發動過。這樣說來那邊的兩座屋中,必有更厲害的埋伏。史思溫會不會被困在那邊?假如他也被困的話,我能脫身麼?」

  想來想去,此刻可沒有辦法,只好過去瞧瞧情況再說。當下拉開大門,只見外面的小院子靜寂得很,院中空蕩蕩的,甚麼都沒有。院子的圍牆只有一丈二三尺高,他一躍便可出去。

  金瑞驀然心動,想道:「這就令人不解了,毒翁方克盡可以把三座屋宇連接起來,何以在三屋之間,間隔著兩重院子?若然入陣之人,不是像我一般不肯丟人逃走,這兩座院落可不正是輪迴毒陣的大破綻?其中必有深意,且讓我細細研究一番……」

  忽地記起那塊黑布幔上的字,裏面曾經提到屋中毒氣之事。幔上面字說只一吸外面新鮮空氣,便立刻倒地身亡。他本不相信這篇鬼話,但如今卻又不由得不相信。如果不是這樣的話,毒翁方克如何肯留下這個缺口,任人逃走?

  他雖然未踏出屋外,但外面清爽的空氣,已令他頭腦開朗,不過他仍然不敢隨便呼吸。

  走出門外,側頭仰首一望,只見三樓那座陽台上,只有陰陽童子龔勝一個人。

  那個形如童子的老魔頭和他的目光一碰,便遠遠向他點頭,同時向他豎起大拇指。

  金瑞微微一愣,忖道:「這老魔難道是祝賀和稱讚我能從毒陣第一座屋宇中脫身麼?他怎會化敵視而成為友善?」

  正在想時,忽見那陰陽童子龔勝又迅速地比了幾個手勢。

  這些手勢的意思,如果金瑞不是當他做敵人的話,一定猜做前面危險,應立即從院中縱出來,不再入陣的意思。

  可是金瑞當然不肯這樣友善地猜測對方手勢用意,迷惑中轉念一轉,驀地恍然大悟。他心中忖道:「毒翁方克不在上面,顯然方克也親入毒陣,發動此陣威力,並親自出手加以暗算。那老魔頭比的手勢,根本就是向暗處中的方克而發,我莫自作多情,為他所惑……」

  這個「大悟」當然僅僅是他自己確信不疑而已,其實是不是這樣,他可就不知道了。

  金瑞一直撲奔對面的屋門,只見大門閉住,門上另有一扇小門,他以左手鑰匙,比一比門上匙洞,便知道這個鑰匙可以開啟那道小門。

  但他並沒有插進去,是用長劍點在大門上,「呀」的一聲,敢情那兩扇大門只是虛虛掩住。

  金瑞暗中笑一下,忖道:「假如史思溫曾經入陣,他沒有鑰匙,勢非震開大門不可,果然如此,那麼他已經入過此陣,決無疑問,可是……」他的心情陡然沉重起來,再想道:「可是這座輪迴毒陣,就怕他被困在那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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