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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四


  姬蕾小心包好桃核,忽道:「那溪中的水太涼啦,全是小冰塊。我想洗洗腳洗洗臉都不行。」

  高戰道:「這也不算涼呀,我小時候在關外冬天和朋友去河裡捉魚,河裡全結了冰,厚薄不一定,一個不小心跺到了薄冰就掉了下去,那才叫冰哩!」

  姬蕾笑道:「高大俠好了不起喲。」

  高戰瞧她臉上喜氣洋洋,假裝著甚是佩服的樣子,偏著頭眼睛斜睇自己,那模樣真是又天真又嬌美,高戰忍不住讚道:「蕾妹,你真好看。」

  姬蕾心內受用非常,忽見前面白氣濛濛,似是燒水沸騰,心中大奇,拖著高戰上前觀看。

  只見一棵桃樹旁兩塊大石縫中噴出一股熱泉,高戰道:「果然地下有溫泉,這南邊幾千棵桃樹全靠這泉才能長得如此茂盛!」

  姬蕾掬手一捧,那水溫熱適度,潔淨非常,心中大喜,對用手先洗了臉,又脫下鞋子洗腳,高戰連忙轉過身去,不敢相看。

  半晌,姬蕾笑道:「好啦,好啦,老道學先生,可以轉身了。」

  高戰轉身忽見那噴泉石上刻有字跡,連忙走近去看,只見上面寫著:「南天異果普眾生。  松泉老人字。」

  下面是用蠅頭小楷寫的:「老夫自號松泉,足跡遍天下名山異域,以天性清幽不滯於萬物,生平所喜無他,唯花果而已,偶得海外異種仙桃,尋宜地裁育三年而不得。適遊此處,見靈泉壤土喜不自勝,遂卜居於斯。越年桃苗初成,而老夫忽感不適,自知不起,名花名果,老夫心血所育,竟不得親見其成,憾甚!然而老夫裁此果一為興之所致,再者此果功能清神強身,久食則仙業可卜也知,尤能除卻瘴毒,老夫昔年行腳苗疆,知瘴氣為害之烈,但願後者珍之惜之,無令老夫心血白流也。」

  高戰一口氣讀完,心中對於先輩胸存義德,無私唯公的氣度甚是嘆服,手撫桃幹,心內慨然不已。

  姬蕾忽道:「大哥,這松泉老人真是可憐,辛辛苦苦種的桃子,自己竟然不能吃到。」

  高戰道:「他老人家目的只是濟人救世,又不是為飽自己口福的,這桃子定然活人無數,他老人家死後也覺甚是安慰。」

  姬蕾道:「話雖是這麼說,可是我倒想活著的時候能夠達到自己的希望,人死了就完了,我想什麼也不知道的。」

  高戰見她突然變得鄭重起來,心內大大不解,姬蕾又道:「大哥,你瞧這桃樹有多大年紀了。」

  高戰雖然不太在行,可是他見桃枝又粗又長,信口答道:「我想總有百多年了。」

  姬蕾點頭道:「正是,草木無靈卻能與天地同壽,人為萬物之靈,能夠活到一百歲的真是少之又少,大哥,難道愈有靈性的東西便愈不長久嗎?」

  高戰聽她愈說愈離題,神色甚是悲涼,再也忍耐不住,和聲道:「蕾妹你怎麼啦,眼下這好風景你不去欣賞享受,心中胡思亂想作什麼?」

  姬蕾不理高戰,又問道:「大哥,你相信鬼神命運之說嗎?」

  高戰搖頭道:「鬼神是飄渺不可信,命運卻是有的,可是也得由每個人自己去奮鬥去努力。」

  姬蕾道:「我本來也不信命運,可是我現在卻信了。」

  高戰問道:「為什麼?」

  姬蕾道:「我剛剛忽然想起,從前小時候有個算命的說爹爹活不過今年,他又說我也活不過廿歲,爹爹起初聽他說自己在某年必死,只是一笑置之,後來聽他斷我,不由勃然大怒,丟了五兩銀子把那算命的趕了出去,現在果然應驗了,爹爹好端端被奸賊殺害,我只怕……只怕……」

  高戰聽她原來為這個悲傷,忙安慰道:「那算命的信口胡說,不過被他湊巧碰上。蕾妹,有大哥在你身旁,你還怕什麼。」

  姬蕾低聲道:「我好端端的自然不會死去,但是,但是,我害怕你離開我,而且永遠離開我,這樣我不就等於死去嗎?」

  她愈說愈是悲涼,高戰不由打了寒慄,彷彿目前真有什麼力道硬生生要分開他和姬蕾,他一定神,忙道:「蕾妹,你還不相信我嗎?」

  姬蕾悽然道:「大哥,我並不是信不過你,而是有時候有些事情你是無法避免,無法想像得到。」

  高戰激動地道:「蕾妹,別怕,當危難降臨的時候,大哥和你一起承擔,還有大哥的朋友像李鵬兒師哥,大哥的師父,和辛叔叔一定都會幫助我們度過的,啊,對了,還有平凡上人不是也挺愛你的嗎?」

  姬蕾見他說得誠懇,那張正直英俊的臉孔充滿了毅力、勇氣,似乎就是天下人都和他兩人作對,他也會不顧一切挺身而起。

  姬蕾原是少女情懷,觸景生悲,想到身世悲涼,除了高大哥外更無親人,一時之間患得患失之心大起,是以悲不可抑,此時見高戰情深若斯,芳心又喜又悲,淚眼迷濛,但覺又苦又甜。

  高戰最怕見人落淚,他一直記得父親臨終之言,丈夫流血不流淚,此時見姬蕾又流淚,還當她仍然不信自己,忙道:「別哭,別哭,蕾妹妹若不棄,咱們……咱們……就……」

  姬蕾忙問道:「就怎麼樣?」

  高戰脹紅了臉,結結巴巴道:「就……就對天……對天發誓,永不相離,結為……結為……」

  他年輕面嫩,再怎樣也說不下去,姬蕾玉雪聰明,如何不解,只羞得轉身抬不起頭來。

  高戰見她羞不可抑,也不知如何是好,姬蕾一定神,見高戰恍然若失,心念一動,不再羞澀,說道:「大哥,我總是聽你的話。」

  高戰道:「蕾妹,今日我們捧土為香,將來等遇到師父,再請他老人家作主可好。」

  姬蕾低頭不語,高戰用手推起一大堆土,拉著姬蕾一起跪下,誓道:「弟子高戰與姬妹結為……結為夫婦,如有欺心背誓,天厭之,天厭之。」

  他愈唸愈低,最後只有自己聽得到,姬蕾待他誓畢,站起來,但覺胸中甜暢無比,對高戰道:「大哥,我累啦,你替我守衛,我要睡一會兒。」

  高戰道:「好啦,好啦。」

  姬蕾閉上了眼,靠在樹旁睡了,半晌高戰見姬蕾呼吸均勻,似乎甜甜睡去,太陽從桃林空隙照進來,照著姬蕾的眼上長長的睫毛,還閃爍晶瑩的淚光,高戰長嘆了口氣,心想:「真是天真的孩子,一會兒哭,一會兒笑。」

  忽然姬蕾睜開大眼睛接口道:「大哥,你嘆息什麼?」

  高戰笑道:「你原是裝的,我還以為你已睡啦。」

  姬蕾道:「大哥,我今天真是快樂,我不再要求什麼了,否則老天爺一定會怪我不知足。」

  高戰道:「別亂想,我瞧你已是很疲倦,好好休息一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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